诗学入门讲座. 废石
诗学入门讲座 发表于 2009-4-20 17: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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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自序
我是一个从“古书堆”里冒出来的“表的”,(“表的”是以前晋江深沪岛渔民对乡下农民来岛上“巡粪”的鄙称。“古书堆”是先人及我少年时收集的,文革被我用肥皂箱埋在房中地下。)虽是一个“表的”,但对古典诗文的阅读和学习的数量之多,敢说目前的学者中很少有人会比我多。加上本人勤读勤问,虚心向学,故甚得祥跃、厚示、拔荆诸前辈看重,不以布衣相轻。九十年代,当我知道现在古诗很“时行”,我便把学港台流行歌曲的兴趣转到古诗(包括格律诗和古诗)上来。经常向前辈们请益,在厚示与拔荆师的多次指导下,让我认识到诗学如海,非一朝一夕可蹴;何况仅仅是片言只语的指导?于是又把每日阅读经史的兴趣,也调整到历代“诗话、文论”上来,且每篇每节都作了重点笔记。 那时以为中华诗词复兴时代可以到来,故自世纪末,开始了漫长的学习计划,决心读遍历代所有有关诗评。但这谈何容易,据我统计,历代评论家上自公卿宰相下至进士举人、遗逸、及民初诗界比较有影响的诗家教授计二百多家,有一定影响的也有百多家,著作量约五百多万字。今年是2008年,算来已有十八年时间,近几年日以继夜。並录入计算机。到现在已读得一百三十多位主要诗评家著作,约三百多万字,即只学得三分之二。其中《文心雕龙》就费我两年多时间。青年时不甚懂,98年读来似懂非懂,到2004年方基本懂其大意。常恐我寿数不够,不能学完。有的说,你学了要带棺材里去?我说:不!学了烧掉,因为现在殡葬改革,已无棺材可盛,只化为一股青烟;其实正式回答是:“因为兴趣。”兴之所之,何往而不可?同时,也是想为后之学者报他一条正确的路。 我要敬告现代人们,不要把此讲稿看成是一个检粪的村夫编著的,否则你们心理会不平衡,有失俨然身份;而应把篇中之论看作,实际上也是古人前识留给后代学习的论著,废石只是怕你们不知道,搬来报你知道罢了,算不得什么。 2008-6-1加写在前面
【文章内容】
诗学入门讲座 废石斋整理
上篇
绪论
“诗难言”, 欲学诗者必先读诗。现在有的人拿起笔就写,拿着古人的诗集,便奄奄欲睡,毫不兴趣,这是绝对错误的,他学出来的,一定是另外一种浅俗之顺口溜或数来宝之类的韵语,决不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清以前之中华诗词。
有人说:古代谁最会写诗,谁写得最好,我就学谁的。如此回答也是不正确的。历代没有谁的诗最好。这问题历代已经讨论过百十次了,得出的结果,本人把它归结为前贤所言三个字:“诗难言” 。诗人们生长的年代不同,社会经济背景、政治环境各个时期不同,个人生活得失也不同,而所写诗篇也自不同。
富贵诗有绝妙者,如唐人:韦应物“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顾况“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嬪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精帘捲近秋河。”宋人:“烛花渐暗人初睡,金鸭无烟却有香。”又如贾至《早朝大明宫》中两联曰“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非富贵中人难道出也。又如,靖逆侯张宗仁夫人景芳,其父琦,浙闽总督,作女儿时,年十五,《晨妆》诗云:“妆阁开清晓,晨光上画栏。未曾梳宝髻,不敢问亲安。妥帖加钗凤,低徊插佩兰。隔帘呼侍婢,背后与重看。”
贫穷诗绝妙者,数陶渊明《乞食》诗:“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情欣新知欢,言咏遂赋怀。感子漂母惠,愧我非韩才。衔戢知何谢,冥报以相贻。”老杜曰:“本卖文为活,翻令室倒悬。荆扉深曼草,土锉(釜,笔者注)冷疏烟。”穷彻底了。孟郊叹穷命云:“题诗怨还怨,问易蒙复蒙。本望文字达,今因文字穷。”怨有馀矣。至于杜荀鹤则曰:“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青柴带叶烧。”
陶、谢、李、杜、苏、黄
陶潜自小贫病。曾为宋武帝臣下的一个参军,向乡亲们说,出去是为了赚一杯酒回来,主官谓其无心进取,派为彭泽令,比镇级高一层,比县级略低,…对士大夫阶级极为渺视,人格节操及诗格极为清高。当时贵族士大夫的谢家,袭封康乐公、中书侍郎、黄门侍郎的谢灵运,他的老师远师,组织白莲诗社…这样的人格和经历,故能写出上录的“饥来驱我去”诗,他的名篇之一“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历代诗家的诗格人格,无出其右,(应指非政治的,)他平淡悠远的格调,后代许多诗家要学都学不来。
而身为两千石大官谢灵运虽学不了五斗米小吏陶精节的诗格,但由于出身贵族世冑,在充满封建朝廷政治权力斗争的背景下,官阶节节下滑,他的诗继承和发扬贵族世冑的优美文风,大多染上失意悲愤的情调。其中《登池上楼》是他的代表名篇。“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浮云,栖川怍渊沉。”“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是他的得意名句。历代诗家和评论家称之为“千古五字新。”故谢学不了陶,陶亦有异于谢。
而唐人李、杜,严羽《沧浪诗话》说韩愈认为“正不当优劣。”不相上下。太白之豪雄、飘逸,杜不如,杜“三吏三别’之郁忿沈痛,李不能作,而陶渊明也不能作,谢更不能。
所以,历代沒有最厉害的诗人。宋吴可撰《藏海诗话》叶集之云:“韩退之《陆浑山火》诗,浣花决不能作;东坡《盖公堂记》,退之做不到。硕儒巨公,各有造极处,不可比量高下。东坡豪,山谷奇,二者有馀,而於渊明则为不足,所以皆慕之。山谷诗云:“渊明千载人,东坡百世士。出处固不同,风味(笔者注,淸高之骨则同耳。) 要相似。”
(王圭字禹玉与章子贡陷东坡事略)
宋叶梦得《石林诗话》元丰间蘇子瞻繫大理狱,神宗本無意深罪子瞻,時相進呈,忽言蘇軾於陛下有不臣意。神宗改容曰:“軾固有罪,然於朕不应至是,卿何以知之?”時相因举軾檜詩“根到九泉無曲处,世間惟有蛰龍知》之句,對曰:“陛下飛龙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蛰龍,非不臣而何?”神宗曰:“诗人之詞,安可如此論,彼自詠桧;何預朕事!”時相語塞。章子厚亦從旁解之,遂薄其罪。子厚嘗以语余,且以醜言詆時相,曰:“人之害物,無所忌憚,有如是也!”時相,王圭也。
《艇斋诗话》东坡《海外上梁文口号》云:“为报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章子贡见之,遂再贬儋耳,以为安稳,故再迁也。
所以学诗,不能单从一家学,但是历代诗话都有一致的主张:在时代上,应以盛唐为主,兼修汉、魏、六朝。从诗家角度上,应以杜诗(虽然我并不喜杜诗)为主,兼修陶、谢、李王、元白等,这些是宋严沧浪等人的意见。古时以此为业,故须深造精研云尔。但是古人诗不读也不行,袁子才说:“后之人未有不学古人而能为诗者也。”上面所介绍的,都可作为我们的典范和导师。
本人意见:所以作为本人的意见,以现代人的生活节奏来说,只要背念传统的唐诗三百首就夠了。而我们又不是学诗专业,而仅仅是为了炒炒风雅而已,因为大家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可能花太多光阴,只要唐诗三百首熟了,自然见功效,最多补读上海古文出版社出版,曹明纲编选的《古诗三百首》及辅以数篇前人诗评,在现在的风雅场中也就绰绰有余了。如果专研、精研,则会如宋人所言:“云山底处堪投老,文史它年不疗穷。”及杜子美“本为卖文活,翻作室倒悬。”须知文化的复兴是随经济的变化的,社会、家族、个人亦然。
再三告诫:但有一条,现在写的诗词,可以读,不可学,随手拿来的都是互送的,比较低层化的,不能作初学之范本。因为二十年来的诗尚无完美的范本,而唐诗三百首是一两千年挑选出来,而经数百年筛选,然后由清道光年间衡塘退士集编,女才子陈婉俊伯英补注,是久经初学者,读之有效的范本。(中华诗词)杂志可作案上经常读物;而中华诗词两种十年选(诗词和评论),可一同读,或稍后再读,可帮你作一个更新认识的提高。
严羽《沧浪诗话》云:“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鹜愈远,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又曰:“工夫须从上做下,不可从下做上。”
一:学诗之方法
(1)先辨别何为诗句,何为非诗句
两问: 曾经有人问东坡,荔枝似何物,坡曰;“似江瑶柱。”又问杜甫似何人,坡云:“似司马迁。”‘江瑶柱’也叫‘江瑶珠’,一种甜美之贝蛤,里面一肉垫,味美不可方。盖果中未有如荔枝,而贝中未有如江瑶珠。而诗中未有如杜者,史中亦未有如司马者。知此者,知诗意之所在也。
先学习辨别什么是诗句,什么不是诗句。简单来说,凡会引人思索、想象或感动的话都是诗句,否则不是。不是诗句可作诗句的辅助句。但是一首诗里面,大多不可无诗句。
如诗联社办公室里挂的一幅人来贺的垂条口号云:“诗花怒放”,诗花是诗语,怒放不是诗语,若换“诗花如火”则更妙。何也?由一曲而变为二曲也。又如“游人五陵去,宝剑值千金。分手脱相赠,平生一片心。”前二句不是诗,后两句是诗。再如“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四句皆诗也。
宋朝魏泰《临汉隐居诗话》云,历代女诗人专辑虽少,然留下佳句亦不少。近世妇人多能诗,往往有臻古人者。王荆公家最众,张奎妻长安县君,荆公之妹也,佳句最为多。著者“草草杯盘供语笑,昏昏灯火话平生”。若改成“端整杯盘接好友,灯下促膝话平生”。便不值一文。刘天保妻,平甫女也,句有“不缘燕子穿簾模,春去春来那得知”。若改成“因缘燕子穿帘幙,春来春去方得知”。那又是差多了,故诗句须善于推敲,直述、反述、倒装都可产生不同感染力。吴安持妻蓬莱县君,荆公之女也。有句曰:“西风不入小窗纱,秋意应怜我忆家。极目江山千万恨,依前和泪看黄花”。把秋风人性化;后两句也着实不易,把初作新妇的思娘家情态及温顺的女德描绘得活灵活现。又如《随园诗话》里,有扬州女子姓陈,与男生刘生交好,临别抽簪劝学,又赠诗曰:“深闺独醒起常迟,愁上眉峰有镜知。纵使天风能解意,萍综吹聚又何时?”“无照镜,焉知自己眉上愁痕?风欲吹萍再聚又谈何容易!是好诗也。
我诗联社付社长吴和平在本期,第五期诗刊上有一篇《游西资岩》的诗,用两句警句作为开头云:“山不在高因景胜,寺非帝阁却扬名。三尊大佛天工就,数处梵宫古刹成。眷念朱公垂绛帐,追思蔡老研易经。缅怀岁月千秋训,一曲风骚咏俊英。”这种警句作开头的手法是很能吸引读者的。还有的把警句作结联,也很有力。这里顺便介绍一下。宋吴幵撰《优古堂诗话》乐天初举,名未振,以歌诗投顾況,況戏之曰:“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及读至原上草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曰:“有句如此,居亦何难,老夫前言戏之耳。”
我社王西康的《路》开句云:“执着追求一念牵,清幽不愿卧平川”,也是诗句,虽然不是警句,但也同属於吴和平那一种‘悬念式开头’。(为了说明一种开头方式,这三字‘悬念式’是我自已胡謅的,不知前人有没有说过。)‘悬念式’开首的好处是接下去,思畴视野,想象空间便可开扩驰骋,学写八句以上诗的初学者,是很值得学习的。
下一章题目说“诗贵曲、贵晗蓄”是远远还不够,诗更贵“真情饱满”。如德评师“一从怀国起宏图,努力经营树远谟”,其开头句从远处和高处感想说起,直叙对像的胸怀大度,气势磅礴豪雄,所以也很有诗意和感染力;历史上最能感人的,都是平白直叙内心之情的诗。如唐顾况暮年有—子,字非熊,忽暴亡,况哀悼不胜,乃作诗曰:“老人丧爱子,日暮泪成血。老人年七十,不作多时别。”其诗之哀入骨髓,既说非熊冥间闻父变徵之吟,冥官许其再生况家,后果长成应举擢第。而白乐天五十八得子,三岁而亡,其弔儿诗有句曰“怀抱又空天默默,依前重作邓攸身。”虽切,终不及顾之滴血,更无他好运。又如袁枚之妹嫁韩氏,生—儿年方十四,拔入县学,未—年暴亡。目将暝时,忽坐起问阿母曰:“唐诗‘举头望明月’,下句若何?”母曰:“低头思故乡。”儿叹曰:“果然!”遂点头而仆。袁妹哭之云:“伤心欲拍灵床问,儿往何乡是故乡?” 其诗凄惨不堪!故生死大事,古今孰能无情乎!恕时间关系,无法多讲。
最后再举一首我社蔡少崖《西资岩采风》诗云:“卓望又重游,风光满目收,梵音来古寺。爽气起芳畴。云淡天排雁,浪平海列舟。放歌嚣市外,荣辱付东流”。我认为这首诗是后学者的典范。语句平淡,韵味高远。就让所谓全国知名诗人来写西资岩,也未必能写出这样淡远高雅的诗来。古人,诗宗袁枚说,不是学问高就可写好诗的;因为他们必竟不是现代人,不懂得现代人的心理和兴趣。现代人则认为只要做过大官或有很多钱财或有高学位,便可出好诗。好了,关於少崖这首诗。稍后再讨论。我自豪地说,金井诗联社,创办刚头一年,虽花了一些社会资源,能出现这样的诗篇,我认为很值得。
(2)如何学前人之诗
《随园诗话》袁枚云:“后之人未有不学古人而能为诗者也,然而善学者,得鱼忘筌;不善学者,刻舟求剑。”“鱼”喻好诗、好句。“筌”喻形式,说我们要学的是好诗句。不管用什么形式,纲罟、筌钓,只要捕住鱼就成。但本人却认为即使是形式,也还是有使用价值,尤其是现代社会,此问题稍后再说。至于刻舟求剑,那纯是白痴了。
宋杨万里《诚斋诗话》云:初学诗者,须学古人好语,或两字,或三字,如山谷猩猩毛笔:“平生几两屐,身後五车书”‘几两屐’阮孚语,‘五车书’庄子言惠施语。又:“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这是杜甫诗句:“且看欲尽花经眼’和退之诗句:‘海气昏昏水拍天’的尾三字。拾‘花经眼’和‘水拍天’来入诗,前头冠以春风春雨,江北江南,诗家常用语,不至生硬。“要诵诗之多,择字之精,始乎摘用,久而自出肺俯,纵横出没,用亦可,不用亦可。”
如和平先生开头首句“山不在高”一语,便是吸收唐诗人刘禹锡陋室铭句。写诗就应当如此。我不认为学古人诗中诗语便叫“用典”,其实,如果不是僻典,也还是有利用的好处。只要一般化的典故,也还是应该学习的。
例1,记得我本人第一次用古人诗语,是1963年底,我和石亭洪祖秋在昌云家中下象棋,凭良心说,我们棋艺不相上下,他赢我性坚韧,我输他无恒心。下完之后他得意地要求当场一人做一首诗。那时写后也就丢了,没有保存好,现在仅只记得尾联:“劝君莫喜眼前局,胜负盘中类转蓬”。我62年在深沪当巡警时,(巡狗屎)偶然从卖噹噹糖篾盖上买一本唐诗三百首,刚看过。不知谁的诗语忽然浮现脑中,切题切題,便拖来用。记得洪秋回家时还‘类转蓬’‘类转蓬’沿路念。
例 2.最犯忌的,不可学的是我们今年元月五日去运火村,为感谢许村长的招待,我一个朋友替姓许的宗庙写了一首诗:“尧岳伯夷传哲裔,汝南叔重学无俦。箕山耕隐三逋客,经术深研一品流。史载曹公评月旦,书称柴佬督夷州。奇能奇事汝宗最,裕后光前赖共修”这根本在罗列许氏的历史,怎能叫‘诗’呢!奉劝诗友们,这种不是诗的诗应尽量少写。
《髓园诗话》云:熊掌、豹胎,食之至珍贵者也,生吞活剥,不如一疏一笋矣。牡丹、芍药,花至富丽者也,剪彩为之,不如野蓼山葵矣。味欲其鲜,趣欲其真,人必知此,而后可与言诗。
二:诗贵曲、意贵含蓄
(1)曲:
《随园诗话》云:凡作人贵直,而作诗文贵曲。孔子曰:“情欲信词欲巧”。孟子曰:“智譬则巧,圣(典则故事,笔者注)譬则力”。巧,即曲之谓也。崔念陵诗云:“有磨皆好事,无曲不文星”。洵知言哉!诗要曲,即必须联想,所谓联想,便是曲。而曲不止于联想一法也。如“比兴”“借故”、“颠倒真假”…等等皆是。又“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又“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皆愛君惜時之比也。近人陈楚南《题背面美人图》云:“美人背倚玉阑干,惆怅花容一见难。几度唤他他不转,痴心欲掉画图看。”妙在皆孩子语也。白乐天女道士诗云:“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此以花比美妇人也。东坡海棠云:“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此以美妇人比花也。
诗曲有七不得。宋 梅尧臣著《续金针诗格》说见不得言见。诗曰:“僧房嵩岳色。”说闻不得言闻。诗曰:“公府洛河声。”说远不得言远。诗曰:“孤舟行一日,万水与千山。”说静不得言静。诗曰:“竹里柴扉掩,庭前鸟雀行。”说苦不得言苦。诗曰:“别地叶频落,去程山已寒。”说乐不得言乐。诗曰:“乘舟泊山寺,着屐到人家。”说恨不得言恨。诗曰:“但取诗名得,何论下第频。”
清袁枚《随园诗话》卷七东坡“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此言最妙。然须知作此诗而竟不是此诗,则尤非诗人矣。其妙处总在旁见侧出,吸取题神,不是此诗,恰是此诗。古梅花诗佳者多矣。冯钝吟“羡他清绝西溪水,才得冰开便照君。”真前人所未有。余《咏芦花》诗,颇刻划矣。刘霞裳“知否杨花翻羡汝,一生从不识春愁。”余不觉失色。金寿门画杏花一枝,题“香骢红雨上林街,墙内枝从墙外开。惟有杏花真得意,三年又见状元来。”咏梅而思至于冰,咏芦花而思至于杨花,咏杏花而思至于状元,皆从天外落想,焉得不佳?
有的说,“诗如何而后可谓之曲?”袁枚说:“古诗之曲者,不胜数矣。即如近大王仔园《访友》云;“乱乌栖定夜三更,楼上银灯一点明。记得到门还不扣,花阴俏听读书声。”此曲也;若到门便拍,则直矣。方蒙章《访友》云:“轻舟一路绕烟霞,更爱山前满涧花。不为寻君也留住,那知花里即君家”。此曲也;若知是君家,便直矣。宋人咏梅云:“绿杨解语应相笑,漏泄春光恰是谁?”咏红梅云:“牧童睡起朦胧眼,错认桃林欲放牛”。咏梅而想到杨柳之心,牧童之眼,此曲也;若专咏梅花,便直矣”。
我读了袁子才的教导;本人随后摹仿了一首,也叫《访友》:“文友幽居在马湾,水泥新道入重山。巉岩岭上呈奇态,溪畔山花带笑颜。几度手机催赴约,连声喇叭叭已登攀。山中处处桃源景,半日车程两日还”。这守诗我自己说,摹仿得不错,但是有毛病没?有,且是大毛病!何处?曰:曲是曲矣,可惜话已说尽,所谓‘气’便‘弱’矣!用现在简单的说法,就是缺少含蓄。躇蹰两三天后,最后割爱了,去掉中间两联,改成绝句,这样,与前人相比,便就差不多了。希望好写诗者各摹仿做一首。
(2)含蓄:含沙不须射影,指桑不必骂槐
髓园诗话说,诗无言外之意,便同嚼蜡。诗要含蓄,必寓言外之意,寓有言外、象外之意的诗,便叫含蓄。曲不等于蓄,而蓄也不等于曲。含蓄有在于句中或一联中,有在于整首诗中。
杭州俞苍石秀才有句云“云开晓霁终殊旦,菊吐秋芳已负春”皆有意义。又严冬友《韦曲看桃花》云:“凭君眼力知多少,看到红云尽处无”。
元《山房随笔》元遗山好问裕之,北方文雄也。其妹为女冠,文而艳。张平章当揆,欲娶之。使人瞩裕之;辞以可否在妹,妹以为可则可。张喜,自往访,觇其所向。至则方自手补天花板。辍而迎之。张询近日所作,应声答曰:“补天手段暂施张,不许纤尘落畫堂。寄语新来双燕子,移巢别处觅雕粱”。张悚然而出。
杜子美最得诗人之体。如“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山河在,明无馀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花鸟,平时可娱之物,见之而泣,闻之而悲,则时可知矣。他皆类此,不可徧举。
清袁枚《随园诗话》2-64咏物诗无寄托,便是儿童猜谜;读史诗无新义,便成《廿一史弹词》,虽着议论,无隽永之味,只似史赞一派:俱非评也。余最爱常州刘大猷《岳墓》“地下若逢于少保,南朝天子竟生还。”罗两峰咏始皇“焚书早种阿房火,收铁还留博浪椎。”周钦来咏始皇“蓬莱觅得长生药,眼见诸侯尽入关。”松江徐氏女咏岳墓“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皆妙。尤隽者,严海珊咏张魏公“传中功过如何序?为有南轩下笔难。”冷峭蕴藉,恐朱子在九原,亦当干笑。
清袁枚《随園詩話》从古权贵在郡,未有能和协者。宋人《登山》诗云:“直到天门最高处,不能容物只容身。”唐人《闺情》云:“若非彤与影,未必肯相容。”《宫词》云:“闻有美人新进入,六宫无语一齐愁。”又曰:“三千宫女如花貌,几个春来没泪痕?”皆可谓说尽世情
明杨愼著《升庵诗话》杜牧诗“尽道青山归去好,青山能有几人归。”比之“林下何曾见一人”之句藻有含蓄。
《临汉诗话》:刘溉字孟节,進士;为幕僚。一任不得志,遂弃官归隐,富丞相甚礼重之。尝在府舍西轩有诗云:“昔年曾作瀟湘客,憔悴东秦归未得。西轩忽见好溪山,如何尚有楚乡忆?读书误人四十年,有时醉把栏杆拍。”含有无穷言外之意也。
以上之例可以看出,含沙不射影,指桑不骂槐,乃风雅之含蓄。
刘攽《中山诗话》云:诗以意为主,文词次之,或意深义高,虽文词平易,自是奇作。如孟浩然送朱大入秦:“游人五陵去,宝剑值千金。分手脱相赠,平生一片心。”世效古人平易句,而不得其意义,翻成鄙野可笑。
自例:无电:“有电不知花下好,无风但觉荫中凉。应酬当不嫌长夜,只是愁翻企业肠。”也希望好写诗者,侧重含蓄,各练习一首。
讽与刺不仅也属含蓄之一种,而更需含蓄,意存敦厚。现代四句体,有的写得不错,可大都写得很糟糕,如泼皮口角,泼妇骂街。如“驪山舉火因褒氏,蜀道蒙塵为太真。能使明妃嫁胡虜,畫師應是漢忠臣。”此意較新。見李诩戒菴漫筆。
三:诗家唯论兴会达情,不必全实。
(1)联想
为表现神意韻味,创造意境,不仅可拉来千年之事,也可截取千里外之景物,不必计较远近或有无也。这就是所谓诗人的“”
《渔洋诗话》云,香炉峰在东林寺东南,下即白乐天草堂故址,峰不甚高,而江文通从冠军建平王登香炉峰诗云:“日落长沙渚,层阴万里生”。长沙去庐山二千餘里。香炉何缘见之?孟浩然下赣石诗:“瞑帆何处泊?遥指落星湾”。落星湾在南康府,去赣亦千馀里,顺流乘风,即非一日可达。古人诗只取兴会超妙,不似后人章句;但作记里鼓也。
史记蒙恬传云:“秦并天下,使恬将三十万众,止逐夷狄,筑长城。延袤万馀里”。郦道元水经注亦云:“蒙恬筑长城,起自临洮,至於碣石,东暨辽海,西并阴山,凡万馀里”。而魏陈琳作饮马长城窟行乃云:“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王翰古长城吟云:“富国强兵二十年,敛怨兴徭九千里”何邪?
王渔洋《池北偶谈》:世谓王右丞画雪中芭蕉,(雪地何能活芭蕉?笔者自注。)其诗亦然。如“九江枫树几回青,一片扬州五湖白”下连用蘭陵镇、富春郭、石头城地名,皆寥远不相属。大抵古人诗画,只取兴会神到,若刻舟缘木求之,失其旨矣。
随园云《三馀编》言:“诗家使事,不可太泥”。白傅《长恨歌》:“峨嵋山下少人行”,明皇幸蜀不过峨嵋。谢宣城诗:“澄江净如练”,宣城去江百馀里,县治左右无江。
故写诗配景求的是兴会神往,与记事文或历史剧绝不相类也。古诗经早就夸大其辞了,如“彼君子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是也。又如德平师,“迎风登卓望,一水接金门”,卓望到海边至少还有五里,而海边到金门至少也还有百里之遥,但为了“兴会”,即表现“诗意”是可以凑在一处的。只有不必全实,而求兴会达情,这才有利于诗人的“联想”。
(2)两首好诗
一代诗宗袁子才曰:诗意最宽,有学士大夫读破万卷,穷老尽气,而不得其阃奥者。有妇人女子,村氓浅学,偶有一二句,虽李、杜复生,必为低首者。此诗之所以为大也。作诗者必知此二义,而后能求诗于书中,得诗于书外。
写诗,不是学位高,或教授、或博士才能写出好诗,平民布衣,不要很深学问,同样也可写出好诗来。第一首好诗作者是现任中华诗词学会理事,河北省诗词协会副会长刘章先生,其入选中华诗词《十年作品选》的诗。该选集每人限二首,最多不超过三首,比评诗赛一、二等奖还严。他的得意作品《种田》诗云:“日暖杜鹃燃,南坡好种田。草香生曲径,鸟语出深山。点籽抛金雨,施肥散白姻。午来头枕石,人伴野花眠”。此诗真的不错,写一个农人勤劳和幽闲自得之乐趣,诩诩如在目前。当然,诗中景物及劳动程序不一定有那么多,诗人刘章也有可能是杜选,联想,这正好是本文所提倡的。
另一首,是本诗联社成员蔡少崖先生所写的,三教圣地晋江金井岩峰山《西资岩采风》,其诗云:“卓望(岩峰山名,上有易学家蔡无能观星台,北魏时期石刻三大佛,宋朱喜游居处。本文作者注。)又重游,风光满目收。梵音来古寺,爽气起芳畴。云淡天排雁,浪平海列舟。放歌嚣市外,荣辱付东流”。求的正是兴会神往。有宫庙,虽不敲钟,不诵经,但不妨可当作有;天上明明无雁过,海上明明无舟,或许连海也未必看得清,但也不妨当作有其事,而这些联想的产物,景观,便可以产生出一种超尘出世,清丽拔俗的虚幻感觉,于是“放歌嚣市外,荣辱赴东流”结联便油然而生,寓意方外,诗成天然。
若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最多各有一处未稳。少崖的雁和舟,好像排好好在等他写,故“排”对“列”,太著痕迹。而刘章先生之“点籽”若是方言,便觉太生。‘点’,乃点播,不能继之以‘抛’;‘抛’有散乱之感,若用‘播种’换‘点籽’似更通顺和大众化。上两诗一失抵一失。从思想内容,前诗反映新时代劳动人民耕作生活自由和闲适的一面;而后诗则歌咏三教圣地风光,让人忘掉尘世纷争,有出尘之想,格调终究略高一着。希爱写诗者,多作一些“言志寓情”的联想练习。
四.:朴拙平白的诗风
(1)诗忌条理与推论,而提倡浑成自然
记得去年一位中文系博士澳门大学教授,议对先生来讲詩学,题为“推理与联想”,列举的例子本人感觉不够多,讲话也太谨慎,但讲得很好;只是自已的主张和看法倾向,几乎没有明确说出来,正如写诗一样,余意未尽。至于我,草莽一个,没有什么身份,破罐子破摔,讲错了,大家提出来,或批评,或讽刺,我都欢迎,反正我也不会什么歹势,红脸,抬不起头等等,因为我认为要批评我,是看我起,否则,便不屑一顾。好了,闲话少说,言归正文。
政论文尚推理,诗尚联想,这是公认的道理。而律诗更尚‘浑成’。历代有几家诗话,如《随园诗话》等,都在评论王荆公个别诗比较矫糅造作。他们以下为例:
1.王仲圭“日斜奏罢《长杨赋》,闲拂尘埃看画墙”句,最挥然顺成。荆公改为“奏赋《长杨》罢”,以为如是乃健。此例健是健矣,然调刻口吻而不自然。
2.刘贡父云:“明日扁舟沧海去,却从云里望蓬莱。”荆公改“云里”为“云气”几乎文理不通。此例荆公以推理,既然扁舟从沧海去,当在海上,而不在天上云里,故改为“云气”,殊不知站在岸边之人,远望海洋,天水浑然,如在天上也。
3唐刘威诗云:“遥知杨柳是门处,似隔荚蓉无路通”。荆公改为“漫漫芙蓉难觅路,萧萧杨柳独知门”笫三例,原作者纯从寻门先后情景自然写出:回忆起来,门大约在杨柳处,而又好像被芙蓉所隔,路似难通,扑朔迷离。而荆公乃以罗辑推理,把情景分割成先后两块,唯求工对,芙蓉处无路,反正门在杨柳处便是,减却性情。
4苏子卿咏梅云:“只应花是雪,不悟有香来”荆公改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第四例原作者以个人感官自然写来,而荆公同样处以推理手法,结果活者变死,灵者变笨,诗句变得刻版,毫无生人气,更谈不上灵性之说了。
由上四例,可见诗尚自然浑成;不尚推理;而雕琢亦不可过当。此是反应政治家之重理性论证而已,而这却是写政论文不可少之天才。
宰相王安石一世文雄,但他的诗直到晚年退休后才精炒起来。他有真性情之诗,如:《别客》“淮口西风急,君行定几时。故应今夜月,来便照相思”。其他如宋朱熹诗云:“半亩方塘一镜开,天空云彩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因借物喻理、未尝不谓平白成趣。
(2)欲造平淡,当自组丽中来
这里摘现代人一首平白诗,仅作诸君反面说明。“非典猖狂动戟戈,白衣天使斗瘟魔。轻財重义行风正,舍己为人奉献多。”“突来非典势汹汹,防范周详不可松。心理恐慌为大忌,卫生讲究病无从。”
我曾经写一文,发表于《福建省诗词学会》内部刊物,说这种语句不是诗,因而赢得了一些人对我的批评,我社第西版诗评,在第五期上也曾转载,有机会,大家可以去看。这种诗属於汤头歌诀、药性赋相类,不能作詩,更不能作平淡解。
宋葛立方《韵语阳秋》:陶潜、谢眺,诗皆平淡有思致;非後来诗人怵心劌目雕琢者所为也。老杜云:“陶谢不枝梧,风骚共推激。紫燕自超诣,翠驳谁翦剔”是也。大抵欲造平淡,当自组丽中来,落其华芬,然後造平淡之境。如此则陶谢不足进矣(因为诗艺到顶了,陶谢来也无法让平淡更上一层了,这是葛氏的话意。笔者注。)今之人多作拙易语,而自以为平淡,识者未尝不绝倒也。梅圣俞和晏相诗云:“因今适性情,稍欲到平淡。苦词未圆熟,刺口剧蔆芡”。言到平淡处甚难也。所以赠杜挺之诗有“作诗无古今,欲造平淡难”之句。李白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平淡而到天然,则善矣。“陈腐之语;固不必涉笔,然求去其陈腐不可得,而翻为怪怪奇奇不可致诘之语以欺人,不独欺人,而且自欺,诚学者之大病也”。
陶渊明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菊之际,无意于山,而景与意会,此渊明得意之处也。老杜亦诗曰:“夜阑接软语,落月如金盆”。皆前句言事,后句即景之手法,后人学者颇多。另一种,先着景而后兴意,即以客观景物兴起主观意识的对句和上面适相反。如谢玄晖(眺):“春草秋更绿,公子未西归。”“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也是首句先景象,而尾句点白,上面列举的陶、谢、杜、李等诗人都是我们学习平淡诗风的典范。希望爱诗者,先读后写,刚学写时,必须寻找感人的事物,然后按古人每首诗的写作手法摹仿一篇,必会收到一定的好效果。但是,当你诗词典藻若未值到‘华丽’‘富赡’之前,劝你先学义山、西崑体,再回过来学习“朴拙平淡”诗风。必有大得。
袁枚驳斥那些强调平白而粗俗之诗曰: “先生闻樂,喜金丝乎?喜瓦缶乎?入市,买锦绣乎?买麻枲乎?”人不能答。他说:诗宜澹不宜浓,然必须浓后之澹。譬如大贵人,功成宦就,散发解簪,便是名士风流;若少年纨袴,遽为此态,便当笞责。富家雕金琢玉,别有规模;然后竹几藤床,非村夫贫相。
如唐人写牡丹“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之句,可算浓矣,然不如“嫩畏人看损,娇疑日炙消”之淡而神也。
宋曾季狸,《艇斋诗话》人问韩子苍诗法,苍举唐人诗:“打起黄鶯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而此诗却是向南朝《乐府”》民歌学来的:“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予尝用子苍之言,遍观古人作诗规模,全在此矣。如唐人诗:“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著。”又如:“曲江院里题名处,十九人中最少年。今日风光君不见,杏花零落寺门前”。皆此机杼也,学诗者不可不知。
写诗的人自古就没有一个,不吹自己的诗让别人知道的,因为仅仅自写自吟的兴趣是不够的。这里,本人又要借机会推销一下。去年被収在中华诗词学会主编《2004年中华诗词年鑑》里,可能我有寄稿去北京诗会,我是到年底才被告知的。里面有我的两首诗。
无电:
有电不知花下好,无风但觉荫中凉。消闲当不嫌长夜,只是愁翻企业肠.
小园种瓜遇‘蒲公荚’颱风有感
午锄胸背汗粘沙,劳苦担家种稻麻。俗话哪能全部是,种瓜未必都得瓜。
后一首,可惜被误认为声律失调,把“种瓜未必都得瓜”改为“种瓜未必得収瓜”,以声害义,以为如此乃合律格,殊不知反而破坏了俗语入诗的雅致。这么粗浅的平仄修改,如果以为写诗的人都不晓得,未免太那个了。本期中华诗词(二00五年四期),诸老也已提出了对格律适度稍宽的问题,大家可以讨论,鄙人不敢自以为是。
谢谢大家!
下篇讨论格调问题,是诗学的中心,更为重要。
廢石老人於2005年3月间
诗学入门讲座(下)
导言
古人说的话,不都是对的,诗经三百篇或历代数百家诗人、诗评家说的话,由于历史的变化,时尚追术的差异,个人观点的不同,所反映的思想和观点,有的是对的,有的是相对的,有的是不对的。所谓的继承,便包括读者去研究它,辨别它,评判它,而最后学习它,丰富它。这便要求学者须保持独立思考的习惯,正如古人言“双眼自将秋水冼,人生莫受古人欺”,有疑问,何妨向师友同好请益。
但是,也应该看到,古代炒作与今最大的差别,是他们没有三十、四十年以上的读书学习经历,他们是绝不敢著书立言的,所以我们同时也应该怀着虚心和崇敬的学习态度来阅读前人的著作。
诗,广泛无边,我们要从何说起呢?
诗是什么,或什么是诗?社会功能及现在地位(诗教)?取材、谋篇、布局(情景章句结构)?诗史演化?风格的品类?格调的品类?诗的各种法门(格调说、肤理说、神韵说、性灵说、境界说、)技法(约五十种)、声调格律、古人作诗之宜忌,古人学诗之态度,诗句工拙例编,诗的分类,素材与体材的关系?诗之流派……非积年时间,难穷矣!
我们且取格调其中一点来讲。
风骨与格调---古人论风格资料选萃
风骨梁东莞刘勰《文心雕龙》《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沈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
梁东莞刘勰《文心雕龙》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思不环周,牵课乏气,则无风之验也。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相如赋仙,气号凌云,蔚为辞宗,乃其风力遒也。能鉴斯要,可以定文,兹术或违,无务繁采。
[废石按语]:诗镜所论之风格,即诗人之风骨、作品之格调。风即风怀,立意,格即骨格,文辞。 有骏爽朗健者,有优柔淡雅者,非专指一格也。唯调多含有韵味情调在,与诗风文风之风格有分别。前人不同时期有不同称呼,如格调、意格、风骨、气格,风调…等,实则一也。不仅有优劣之论,且有高卑之分也。虽人格能影响其格调,但也往往不同题材之诗,其格调之高下多不尽一致,而同题材之诗,格调高下亦因人而异。不同题材之诗有不同之格调,不同诗人又有不同之格调,不同时空亦有不同之格调,故也能造成多样性之诗风,如银河星光之灿烂。
风骨与格调俱体反映在气、势、韵、味四种可感不可触的抽象用语里。
余姑以宋张戒撰《岁寒堂诗话》所举为例:人才各有分限,尺寸不可强。同一物也,而咏物之工有远近;皆此意也,而用意之工有浅深。章八元题雁塔“十层突兀在虚空,四十门开面面风。却讶鸟飞平地上,忽惊人语半天中。回梯倒踏如穿洞,绝项初攀似出笼。”此乞儿口中语也。杜子美则不然,登慈恩寺塔首“高标跨苍天,烈风无时休。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泰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杜其古诗《丹青引》赠曹将军霸、《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其诗气势皆非凡,诸君若有时间,蘅唐三百首真是唐诗之精华,无首不精,真该好好诵读。
王渔洋也说同样的话:章八元题雁塔是乞儿口中语也。“盛唐高、岑、子美诸公,同登慈思寺塔赋诗,或“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蒙蒙。” (岑)或“秋风昨夜至,秦塞多清旷;千里何苍苍,五陵郁相望。” (高),或“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辫皇州。”(杜),此是何等气慨。!视章作真小儿号嗄耳。”池北偶谈
气(气格气骨)
明谢榛《四溟诗话》大篇决流,短章敛芒,李杜得之。大篇约为短章,涵蓄有味;短章化为大篇,敷演露骨。
明王世贞《艺苑巵言》总论,则魏文帝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
宋许顗着《彦周诗话》张籍王建,乐府宫词皆杰出,所不能追逐李杜者,气不胜耳。[废石按语]:其气不胜,与材体亦有关係。
宋许顗着《彦周诗话》钟山有一诗“当年睥睨此山阿,欲着红楼贮绮罗。今日重来无一事,却骑赢马下坡陀。”此王雱讦直,不为荆公所喜,然此诗实可传也。[废石按语]:能含蓄,方有诗气。
宋许顗着《彦周诗话》诗有力量,犹如弓之鬬力:其未挽时,不知其难也;及其挽之,力不及处,分寸不可强。若出塞曲“落日照大旗,马呜风萧萧。鸣笳三四发,壮士惨不骄。”此等力量,不容他人到。
[废石语]:诗之气势,在作者修为及内涵,非徒为壮语也。
杜甫《登岳阳楼》: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临汉诗话》:刘溉字孟节,进士,为幕僚,一任不得志,遂弃官归隐,富丞相甚礼重之,尝在府舍西轩有诗“昔年曾作潇湘客,憔悴东秦归未得。西轩忽见好溪山,如何尚有楚乡忆。读书误人四十年,有时醉把栏杆拍。”含有无穷言外之意也。
孟浩然《临洞庭上张丞相》: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明陆时雍撰《诗镜总论》有韵则生,无韵则死;有韵则雅,无韵则俗;有韵则响,无韵则沈;有韵则远,无韵则局。物色在于点染,意态在于转折,情事在于犹夷,风致在于绰约,语气在于吞吐,体势在于游行,此则韵之所由生矣。陆龟蒙皮日休知用实而不知运实之妙,所以短也。
[废石语]:格调欲高,必须善於蓄气,欲善于蓄气,辞、意均不能说尽。物色物象不能太清晰,情事须有曲折,意态在于朦胧之间,以言辞表达之,则须欲语又欲止,所谓“犹豫吞吐”之情景,于是诗之韵味生矣。
古诗不露筋骨,律诗佳丽老成宋张戒撰《岁寒堂诗话》世以王摩诘律诗配子美,古诗配太白,盖摩诘古诗能道人心中事而不露筋骨,律诗至佳丽而老成。如陇西行、息夫人、西施篇、羽林、闺人、别弟妹等篇,信不减太白;如“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等句,信不减子美。虽才气不若李杜之雄杰,而意味工夫,是其匹亚也。摩诘心淡泊,本学佛而善画,出则陪岐薛诸王及贵主游,归则餍饫辋川山水,故其诗于富贵山林,两得其趣。如“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之句。虽不夸服食器用,而真是富贵人口中语,非仅“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之比也。
韦苏州诗韵高而气清,王右丞诗格老而味宋张戒撰《岁寒堂诗话》韦苏州诗,韵高而气清。王右丞诗,格老而味长。虽皆五言之宗匠,然互有得失,不无优劣。以标韵观之,右丞远不逮苏州。至于词不迫切,而味甚长,虽苏州亦所不及也。
明陆时雍撰《诗镜总论》材大者声色不动,指顾自如,不则意气立见。李太白所以妙于神行,韩昌黎不免有蹶张之病也。气安而静,材敛而开。张子房破楚椎秦,貌如处子;诸葛孔明陈师对垒,气若书生。以此观其际矣。陶谢诗以性运,不以才使。凡好大好高,好雄好辩,皆才为之累也。善用才者,常留其不尽。
宋张表臣《珊瑚钩诗话》杜牧之息夫人诗曰:“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堕楼人。”与所谓“莫以今朝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语意远矣。盖学有浅深,识有高下,故形于言者不同矣。
[废石按语]盖指立意之高卑而言,前首夸其美,而忽其遭遇。后首王维以息夫人难忘旧日恩寓意深远而贴切,其格远胜牧之。
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八桐城姚康伯有《闺怨》“分明赚得两眉开,手折黄花上镜台。侍女无端忙报道,邻家昨夜远人回。”
明谢榛《四溟诗话》李长吉曰:“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此皆气短。无名氏曰: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此作感慨而气悠长也。
妙气逸,谓其思锐才窄者,不亦诬矣宋范晞文《对床夜语》刘长卿有湘中纪行十诗,花石潭有”水色淡如空,山光复相映。”浮石濑“秋色照潇湘,月明闻荡桨。”横龙渡“乱声沙上石,倒影云中树。”皆胜语也。他如“天光映波动,月影随江流”,又“入夜翠微裹,千峯明一灯”,又“潮气和楚云,夕阳映江树”,又“卷帘高楼上,万里看月落”,词妙气逸,如生马驹不为缰络所掣,读之使人飘飘然有凭虚御风之意。谓其思锐才窄者,不亦诬矣。
写生之句,取其形似,若肖刻太过,便词多格卑,迂弱无气。宋许顗着《彦周诗话》写生之句,取其形似,故词多迂弱。赵昌昼黄蜀葵,东坡作诗“檀心紫成晕,翠叶森有芒。”揣摸刻骨,造语壮丽,后世莫及。
宋叶梦得着《石林诗话》诗禁体物语,此学诗者类能言之也。欧阳文忠公守汝阴,尝与客赋雪于聚星堂,举此令,往往皆阁笔不能下。然此亦定法,若能者,则出入纵横,何可拘碍。郑谷“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非不去体物语,而气格如此其卑。苏子瞻“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超然飞动,何害其言玉楼银海。韩退之两篇,力欲去此弊,虽冥搜奇谲,亦不免有缟带银杯之句。杜子美“暗度南楼月,寒生北渚云”,初不避云月字。若“随风且开叶,带雨不成花”,则退之两篇,工殆无以愈也。
柔情绮语,气格卑弱明杨愼著《升庵诗话》卷十三刘希夷江南曲“暮宿南州草,晨行北岸林。日悬沧海阔,水隔洞庭深。烟景无留意,风波有异浔。岁游难极目,春戏易为心。朝夕无荣遇,芳菲已满襟。”“艳唱潮初落,江花露未唏。春洲惊翡翠,朱服弄芳菲。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锦帆冲浪湿,罗袖拂行衣。含情罢所采,相叹惜流辉。”
势(诗势、气势、氛围)
清衡阳王夫之譔《姜斋诗话》卷下论画者曰:“咫尺有万里之势。”一“势”字宜着眼。若不论势,则缩万里于咫尺,直是《广舆记》前一天下图耳。五言绝句,以此为落想时第一义,唯盛唐人能得其妙。如“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墨气所射,四表无穷,无字处皆其意也。李献吉诗:“浩浩长江水,黄州若个边?岸回山一转,船到堞楼前。”固自不失此风味。
宋欧阳修着《六一诗话》梅圣俞尝于范希文席上赋河豚鱼诗“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河豚常出于春暮,羣游水上,食絮而肥。南人多与获芽为羹,云最美。故知诗者谓祇破题两句,已道尽河队好处。圣俞平生苦于吟咏,以闲远古淡为意,故其构思极艰。此诗作于樽俎之间,笔力雄赡,顷刻而成,遂为绝唱。
清衡阳王夫之譔《姜斋诗话》卷下以神理相取,在远近之间,才着手便煞,一放手又飘忽去,如“物在人亡无见期”,捉煞了也。如宋人《咏河鲀》“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饶他有理,终是于河鲀没交涉。“青青河畔草”与“绵绵思远道”,何以相因依,相含吐?神理凑合时,自然恰得。
清衡阳王夫之譔《姜斋诗话》卷下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势次之。势者,意中之神理也。唯谢康乐为能取势,宛转屈伸,以求尽其意,意已尽则止,殆无剩语;夭矫连蜷,烟云缭绕,乃真龙,非画龙也。
王贻上撰《渔洋诗话》卷中 坡诗“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非但风韵之妙,盖河豚食蒿芦则肥,亦如梅圣俞之“春洲生获芽,春岸飞杨花”无一字泛设也。
[废石语]:神理,则是诗势,诗势,则是读后给人一种势所必然的势能,无须说尽也。此便是诗之要妙处。
韵(情调、韵味)
明陆时雍撰《诗镜总论》五言古非神韵绵绵,定当捉衿露肘。刘驾曹邺以意撑持,虽不迨古,亦所谓“铁中铮铮,庸中姣姣”矣。善用意者,使有意如无,隐然不见。造无为有,化有为无,自非神力不能。以少陵之才,能使其有而不能使其无耳。
柳宗元《渔翁》“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晴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涘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苏东坡认为:“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熟味此诗有奇趣。”但又说“末两句不必亦可”
王贻上撰《渔洋诗话》卷上尝言:柳子厚“渔翁夜傍西岩宿”一首,如作绝句,以“欸乃一声山水绿”结之,便成高作,下二句真蛇足耳;而盲者顾称之,何耶?
王贻上撰《渔洋诗话》卷中 律句有神韵天然,不可凑泊者。如高季迪“白下有山皆绕郭,清明无客不思家”,曹能始“春光白下无多日,夜月黄河第几湾”,李太虚“节过白露犹余热,秋到黄州始解凉”,程孟阳“瓜步江空微有树,秣陵天远不宜秋”是也。余昔登燕子矶有句“吴楚青苍分极浦,江山平远入新秋。”或庶几尔?
清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十扬州陈又群实孙《秋闺月》“欲眠初卷幔,月已到床前。因怯衾稠冷,依然不敢眠。”又,《遣兴》云;“远山明向斜阳后,春睡浓于细雨时。”甘肃吴承禧有句“收心强学人端坐,改字频忘墨倒磨。”又曰:“却笑山居人懒甚,落花不扫待风来。”
味(诗味有酸、咸、浓、淡)
《师友诗传录》广宁郎廷槐梅溪问 二七问:昔人云:辨乎味,始可以言诗。敢问诗之味,从何以辨?
阮亭答:诗有正味焉。太羹元酒,陶匏茧栗,诗三百篇是也;加笾折俎,九献终筵,汉、魏是也;庖丁鼓刀,易牙烹敖,燀薪扬芳,朵颐尽美,六朝诸人是也;再进而肴蒸盐虎,前有横吹,后有侑币,宾主道餍,大礼以成,初、盛唐人是也;更进则施舌瑶柱,龙鲊牛鱼,熊掌豹胎,猩唇驼峯,杂然并进,胶牙螫吻,毒口盩肠,如“中”“晚”、玉川、昌谷、玉溪诸君是也;又进而正献既彻,杂肴错进,芭糁藜羹,薇蕨蓬葍,矜鲜鬬异,则宋、元是也;又其终而社酒野筵,妄拟堂庖,粗胾大肉,自名禁脔,则明人是也。凡此皆非正味也。总之:欲知诗味,当观世运,夫亦于此辨之而已矣。
萧亭答:唐司空图教人学诗,须识味外味。坡公常举以为名言。若学陶、王、韦、柳等诗,则当于平淡中求真味。初看未见,愈久不忘。如陆鸿渐品尝天下泉味,杨子中棂为天下第一。水味则淡,非果淡,乃天下至味,又非饮食之味所可比也。但知饮食之味者已鲜,知泉味者又极鲜矣。
王贻上撰《渔洋诗话》卷中 祖咏试终南望余雪诗“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四句即纳卷。或诘之。咏曰:“意尽。”阎济美试天津桥望洛城残雪诗只作得廿字“新霁洛城端,千家积雪寒。未收清禁色,偏向上阳残。”主司览之,称赏再三,遂唱过。二事绝相类,题韵皆同。
王维《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还有红豆诗《相思》
王贻上撰《渔洋诗话》卷上 诸城刘翼明,字子羽,居琅邪台下,老而工诗。余常爱其句“桃花柳絮春开瓮,细雨斜风客到门。”
[废石语]平淡中有真味。
王贻上撰《渔洋诗话》卷上蜀隆昌县地名石溪桥,有垩书一绝句云:“桃花依旧放山青,隐几焚香对画屏。记得当年春雨后,燕泥时污石溪亭。”不著名氏。
王贻上撰《渔洋诗话》卷 汪钝翁琬吴江绝句“江上西风满棘枝,夕阳遥映去帆迟。不须便作思归计,且为鲈鱼住少时。”徐昌毂诗:“淼淼太湖秋水阔,扁舟摇动碧玻璃。松林不隔东南望,枫落寒塘露酒旗。”二诗风味,何其相似?
[废石语]气、势,即是风骨,韵、味,即是情调。
格调之高卑
[废石按语]:庚溪分高与卑之“格”,即格调也。
宋陈岩肖撰《庚溪诗话》如咏鹤“低头乍恐丹砂落,晒翅常疑白雪销。”此白乐天诗。“丹顶西施颊,霜毛四皓须。”此杜牧之诗。此皆格卑无远韵也。
宋陈岩肖撰《庚溪诗话》李太白画鹤赞“长唳风宵,寂立霜晓”,刘禹锡“徐引竹间步,远含云外情”,此乃奇语也。
宋吴可撰《藏海诗话》凡装点者好在外,初读之似好,再三读之则无味。要当以意为主,辅之以华丽,则中边皆甜也。装点者外腴而中枯故也,或曰:“秀而不实。”晚唐诗失之太巧,只务外华,而气弱格卑,流为词体耳。又子由叙陶诗“外枯中膏,质而实绮,癯而实腴”,乃是叙意在内也。
宋吴可撰《藏海诗话》凡诗切对求工,必气弱,宁对不工,不可使气弱。评:气自弱耳,何关切对求工耶!
宋吴可撰《藏海诗话》凡文章先华丽而后平淡,如四时之序,方春则华丽,夏则茂实,秋冬则收敛,若外枯中膏者是也。盖华丽茂实已在其中矣。
宋吴可撰《藏海诗话》老杜诗:“本卖文为活,翻令室倒悬。荆扉深曼草,土锉(釜,废石注)冷疏烟。”此言贫而不露筋骨。如杜荀鹤“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青柴带叶烧”盖不忌当头,直言穷愁之迹,所以鄙陋也。切忌当头,要影落出。
宋吴可撰《藏海诗话》“春阴妨柳絮,月黑见梨花。”“登临独无语,风柳自摇春。”郑谷诗。此二联无人拈出。评:“月黑见梨花”此语少含蓄,不如义山“自明无月夜”之为佳也。
《师友诗传续录》长山刘大勤问 二九问:少陵诗以经中全句为诗。如病橘“虽多亦奚为?”遣闷“致远思恐泥。”又“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之句,在少陵无可无不可,或且叹为妙绝;苦效不休,恐易流于腐,何如?答:以庄、易等语入诗,始谢康乐。昔东坡先生写杜诗,至“致远思恐泥”句,停笔语人曰:“此不足学。”故前辈谓诗用史语易,用经语难。若“丹青”二句,笔势排宕,自不觉耳。
《师友诗传续录》长山刘大勤问 三O问:罗隐诗:“云中鸡犬刘安过,月下笙歌炀帝归。”人谓之见鬼诗。然欤?答:二句最劣。此虽谑语,亦定论也。
《师友诗传续录》长山刘大勤问 五三问:昔人论诗之格曰:“所以条达神气,吹嘘兴趣,非音非响,能诵而得之。清气徘徊于幽林,遇之可爱;微径纡回于遥翠,求之逾深。”是何物也?答:数语是论诗之趣耳,无关于格。格以高下论。如坡公咏梅:“竹外一枝斜更好”,高于和靖之“暗香”“疏影”,林又高于季迪之“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至晚唐之“似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则下劣极矣。(废石注:季迪梅花诗“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明谢榛《四溟诗话》卷四 自然妙者为上,精工者次之,此着力不着力之分,学之者不必专一而逼真也。专于陶者失之浅易,专于谢者失之饾饤。孰能处于陶谢之间,易其貌,换其骨,而神存千古。子美“安得思如陶谢手?”此老犹以为难,况其它者乎?
清•毛先舒《诗辩坻》诗须博洽,然必敛才就格,始可言诗。亡论词采,即情与气,亦弗可溢。胸贮几许,一往倾泻,无关才多,良由法少。如瓠子驰其正道,钜野泛溢,又恶宣房之塞,其孰能不波?
[废石语]风骨格调共41页,不能尽述,兹附六个区分准则,让诸君研究。1.优柔感讽为上,直述尽意为下;2.真情为上,刻意为下;3.自然天成为上,条理议论为下;4.朴质风趣为上,华巧浅弱为下;5.含蓄浑厚为上,浅陋雕锼为下;6.圆熟平淡为上,生硬刺口为下。
优柔感讽为上,直述尽意为下
明谢榛《四溟诗话》卷四沈氏彩毫怨曰:“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帷帐久离居。”杨升庵所选五言律祖六卷,独此一篇平妥匀净,顿异六朝气格。
[废石语]:举例1:苏蕙(窦滔妻)织锦诗为反面例:一别良人…直述意尽,故不能入高格。
[废石语]:例2:
慈亲乘鹤去,数载失相依。不见倚门望,无闻嘱早归。
梦中怀冷暖,醒后伴相悲。回首当年事,重温绕膝时。
[废石语]八句都在思亲意思中转来转去,读者易厌烦,没有味道。吴老先生是非常虚心,且非常肯学的诗词爱好者,两以登门请益,而我所学菲薄,且前人也说,改比做难,恐未能胜任,勉力为之:
慈亲乘鹤去,从此失乌私。恍见倚门望,犹如绕膝时。
苍波沉圳岭,白日下崦嵫。北屋风帘动,苔阶零露滋。
[废石语]果然未符其意,最后,吴老先生又改为:
慈亲乘鹤去,从此失相依。不见倚门望,无闻唤子归。
牵情频入梦,滴泪几沾衣。回首当年事,难酬寸草晖。
宋魏泰着《临汉隐居诗话》刘敛诗话载杜子美诗“萧条六合内,人少豺虎多。少人慎勿投,多虎信所过。饥有易子食,兽犹畏虞罗。”曰乱世人恶甚于豺虎也。……诗主优柔感讽,不在逞豪放而致怒张也。(‘怒张一作‘诟怒’。)老杜最善评诗,观其爱李白深矣,至称白则曰:“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又曰:“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信斯言也,而观阴铿鲍照之诗,则知予所谓主优柔而不在豪放者为不虚矣。
陈师道着《后山诗话》诗者述事以寄情,事贵详;情贵隐。及乎感会于心,则情见于词,此所以入人深也。如将盛气直述,更无余味,则感人也浅,乌能使其不知手舞足蹈;又况厚人伦,美教化,动天地,感鬼神乎?“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瞻乌爰止,于谁之屋。”其言止于乌与桑尔,及缘事以审情,则不知涕之无从也。“采薜荔兮江中,搴芙蓉兮木末,”“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之类,皆得诗人之意。…
明杨愼著《升庵诗话》“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花卿名敬定,丹棱人,蜀之勇将也,恃功骄恣。杜公此诗讥其僭用天子礼乐也,而含蓄不露,有风人言之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之旨。公之绝句百余首,此为之冠。
明杨愼著《升庵诗话》巴陵赠贾至舍人“贾生西望忆京华,湘浦南迁莫怨嗟。圣主恩深汉文帝,怜君不遣到长沙。”贾至中书省舍人左迁巴陵,有诗“极浦三春草,高楼万里心。楚山晴霭碧,湘水暮流深。忽与朝中旧,同为潭畔吟。感时还北望。不冕泪沾襟。”太白此诗解其怨嗟也,得温柔敦厚之旨矣。
清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二凡药之登上品者,其味必不苦,人参、枸杞是也。凡诗之称绝调者,其词必不拗,《国风》、盛唐是也。大抵物以柔为贵:绫绢柔则丝细熟,金铁柔则质精良。诗文之道,何独不然?余有句“良药味不苦,圣人言不腐。”
[废石语]:诗可观人,优柔与銓刺不仅是判断人品之优劣,也可判定诗之优劣。
真情感泐为上,刻意虚伪为下
[废石语]:如盛唐人崔颢《春怨》“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乃自然浑成也。
[废石按语]:苏蕙之织锦回文诗,从优柔感讽观点出发,因直述尽意,故格不尙,但从真情为上,刻意为下的观点来评,还是好诗,因情真,故能感动有司也。
情志所托,以意为主明王世贞《艺苑巵言》语诗,则挚虞曰:“假像过大,则与类相远。造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辨言过理,则与义相失。靡丽过美,则与情相悖。”
明王世贞《艺苑巵言》范晔曰:“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傅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情傅意,则其辞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
[废石按语]:言诗贵以文傅意,忌“言过其实”。
去三气,留二气明李东阳撰《麓堂诗话》秀才作诗不脱俗,谓之“头巾气”;和尚作诗不脱俗,谓之“馂馅气”;咏闺阁过于华艳,谓之“脂粉气”。能脱此三气,则不俗矣。至于朝廷典则之诗,谓之“台阁气”;隐逸恬澹之诗,谓之“山林气”,此二气者,必有其一,却不可少。
明李东阳撰《麓堂诗话》作山林诗易,作台阁诗难。山林诗或失之野,台阁诗或失之俗。野可犯,俗不可犯也。盖惟李杜能兼二者之妙。若贾浪仙之山林,则野矣;白乐天之台阁,则近乎俗矣。况其下者乎?
斥时弊明杨愼著《升庵诗话》卷九黄鄮山评翁灵舒戴式之诗“近世有江湖诗者,曲心苦思,既与造化迥隔,朝推暮敲,又未有以溉其本根,而诗于是乎始卑。”……,“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行须。”不知李杜长篇数千首,安得许多胡须摄扯也。苦哉!([废石按语]虽提倡修改,但不可调刻过甚。)又曰:“寻常言语口头话,便是诗家绝妙词。”又“诗从乱道得。”又自“我平生作诗,得猫儿狗子力。”噫,此等空空,知万卷为何物哉!然犹是形月露而状风云,咏山水而写花木。([废石按语]也不能不学无术,视万卷如无物。)
庸鄙粗哑,不及伪者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八王昆绳曰:“诗有真者,有伪者,有不及伪者。真者尚矣,伪者不如真者;然优孟学孙叔敖,终竟孙叔敖之衣冠尚存也。使不学孙叔敖之衣冠,而自着其衣冠,则不过蓝缕之优孟而已。譬人不得看真山水,则画中山水,亦足自娱。今人诋呵七子,而言之无物,庸鄙粗哑,所谓不及伪者是矣。”
明杨愼著《升庵诗话》卷十二挚虞论诗赋四过:假像太过,则与类相远。命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辨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迟美,则与情相悖。
[废石按语]今人故意显示自已政治进步,并且还是懂古的,于是乎便添许多做作正如袁枚所言,“更不及伪者”。
真情感发,待境而生明都穆撰《南濠诗话》东坡“诗须有为而作。”山谷“诗文惟不造空强作,待境而生,便自工耳。”予谓今人之诗,惟务应酬,真无为而强作者,无怪其语之不工。元遗山诗“从(疑‘纵’字之误。)横正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知此病者也。
清袁枚《随园诗话》四六 黄允修“无诗转为读书忙。”方子云云:“学荒翻得性灵诗。”刘霞裳“读书久觉诗思涩。”余谓此数言,非真读书,真能诗者,不能道。
自然天成为上,条理议论为下
明陆时雍撰《诗镜总论》初唐七律,谓其“不用意而自佳”,故当绝胜。“云山一一看皆好,竹树萧萧画不成”,体气之贵,风味之隹,此殆非人力所与也。
明陆时雍撰《诗镜总论》盛唐人工于缀景,惟杜子美长于言情。人情向外,见物易而自见难也。司空曙“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李益“问姓惊初见,称名识旧容”,抚衷述愫,罄快极矣。因之思三百篇,情绪如丝,择之不尽,汉人曾道只语不得。
[废石语]: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可谓天然去雕饰也!
[废石按语]:诗无意,即是废话,平常一句话,便有一个意思,而况诗乎?时雍所言,指写诗不可刻意要表现自已事前要表现的立意,也就是说用意贵在淡远,句欲天然,不可刻意而为,方合诗道。白的名言“天然弃雕饰”,便是他对诗的艺术追求。
自然浑成清袁枚《随园诗话》四八: 汪舟次先生作周栎园诗序曰:“《赖古堂集》欲小试神通,加以气格,未必不可以怖作者;但添出一分气格,定减去一分性情。于方寸中。终不愉快。”
陈师道着《后山诗话》扬子云之文,好奇而卒不能奇也,故思苦而词艰。善为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顺下而已。至其触山赴谷,风搏物激,然后尽天下之变。子云惟好奇,故不能奇也。
宋陈师道着《后山诗话》诗欲其好,则不能好矣。王介甫以工,苏子瞻以新,黄鲁直以奇。而子美之诗,奇常、工易、新陈莫不好也。
宋强幼安述《唐子西文录》古之作者,初无意于造语,所谓因事以陈词,如杜子美北征一篇,直纪行役尔,忽云“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此类是也。文章只如人作家书乃是。
清袁枚《随园诗话》卷七从古讲六书者,多不工书。欧、虞、褚、薛,不硿径于《说文》、《凡将》。讲韵学者,多不工诗。李、杜、韩、苏不斤斤于分音列谱。何也?空诸一切,而后能以神气孤行;一涉笺注,趣便索然。
[废石按语]:宋理学家朱熹诗“半亩方塘一镜开,天空云彩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因借物喻理,却也平白成趣。
清袁枚《随园诗话》卷七《三百篇》不着姓名,盖其人直写怀抱,无意于传名,所以真切可爱。今作诗,有意要人知,有学问,有章法,有师承,于是真意少而繁文多。
明王世贞《艺苑巵言》黄省曾曰:“诗歌之道,天动神解,本于情流,弗由人造。古人构唱,真写厥衷,如春蕙秋华,生色堪把,意态各畅,无事雕模。末世风颓,矜虫鬬鹤。递相述师,如图缯剪锦,饰画虽严,割强先露。”
真情真境,自然入妙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十金陵曹淡泉秀才,以“一夕春风暖,吹红上海棠”一联,为予所赏。遂刻意为诗。《赠妹》“吾妹何贤淑,能箴女史词。倩人教织素,随嫂学蒸梨。母病翻经早,家贫得婿迟。天然心爱好,常诵阿兄诗。”《伞山道中》“南陌草萋萋,新秋插未齐。投村先问路。隔垄但闻鸡。坝断溪声急,山高日影低。夜来经雨过,牛迹满荒堤。”他如“老牛舐犊沿修埂,雏燕分巢过别家”,“岁逢闰月春来早,山背朝阳雪化迟”,俱妙。
清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三陈去非“扬子云好奇,惟其好奇,所以不能奇。”陆放翁“后人不知杜诗所以妙处,但以有出处为工,其去杜也愈远。”余爱二人之言,故摘录之。
自然妙者为上,精工者次之明谢榛《四溟诗话》卷四自然妙者为上,精工者次之,此着力不着力之分,学之者不必专一而逼真也。专于陶者失之浅易,专于谢者失之饾饤。孰能处于陶谢之间,易其貌,换其骨,而神存千古。子美“安得思如陶谢手?”此老犹以为难,况其它者乎?
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六:王荆公矫楺造作,不止施之政事也。王仲圭“日斜奏罢《长杨赋》,闲拂尘埃看画墙”句,最浑成。荆公改为“奏赋《长杨》罢”,以为如是乃健。刘贡父:“明日扁舟沧海去,却从云里望蓬莱。”荆公改“云里”为“云气”,几乎文理不通。唐刘威诗“遥知杨柳是门处,似隔芙蓉无路通。”荆公改为“漫漫芙蓉难觅路,萧萧杨柳独知门。”苏子卿咏梅“只应花是雪,不悟有香来。”荆公改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活者死矣!灵者笨矣!
[废石按语]:窃以为撇开政事不谈,第一例,健是健矣,然拗刻而不自然。第二例,荆公以理推,既然舟从沧海去,当在海上,不在天上,故改为“云气”,殊不知站在岸边之人,远望海,天水浑然,如在天上也。第三例,原作者纯从寻门先后情景自然写出;而荆公乃以罗辑推理,把情景分割成块。第四例原作者以个人感官自然顺序写来,而荆公同样处以推理手法。由上四例,可见诗尚自然浑成,不尚推理,而雕琢亦不可过当,否则,“活者死矣,灵者笨矣”!诗句变成刻字呆版,毫无生人气,更谈不上性情之说了。至于荆公“矫揉造作”之说则不敢苟同,只是反应政治家之重理性论证而已,这却是写政论文不可少之天才。
明陆时雍撰《诗镜总论》叙事议论,绝非诗家所需,以叙事则伤体,议论则费词也。然总贵不烦而至,如“棠棣不废议论,公刘不无叙事。如后人以文体行之,则非也。戎昱“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过因谗后重,恩合死前酬”,此亦议论之佳者矣。
朴质风趣为上,华巧浅弱为下
宋蔡梦弼集录《杜工部草堂诗话》漫叟诗话曰:诗中有拙句,不失为奇作。若子美云“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露上青天。”之句是也。
愈痴愈妙清袁枚《随园诗话》诗情愈痴愈妙。红兰主人《归途赠朱赞皇》“大漠归来至半途,闻君先我人京都。此宵我有逢君梦,梦里逢君见我无?”许宜瑛《寄外》“柳风梅雨路漫漫,身不能飞着翅难。除是今宵同入梦,梦时权作醒时看。”
朴拙风趣门陈师道着《后山诗话》宁拙毋巧,宁朴毋华,宁粗毋弱,宁僻毋俗,诗文皆然。魏文帝曰:“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词为卫。”子桓不足以及此,其能有所传乎?鲁直与方蒙书:“顷洪甥送令嗣二诗,风致洒落,才思高秀,展读赏爱,恨未识面也。然近世少年,多不肯治经术及精读史书,乃纵酒以助诗,故诗人致远则泥。想达源自能追琢之,必皆离此诸病,漫及之尔。”与洪朋书“龟父所寄诗,语益老鲈,甚慰相期之意。方君诗,如凤雏出鷇,虽未能翔于千仞,竟是真凤凰尔。”与潘汾老书曰:“大受今安在?其诗甚有理致,语又工也。”又曰:“但咏五言,觉翰墨之气如虹,犹足贯日尔。
[废石语]:如金昌绪“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其可为朴拙风趣之压卷也。
[废石按语]:如果以诗派的角度来衡量,“自然天成”近乎神韵,而“朴质风趣”却近乎性灵。神韵适于咏山川胜迹,性灵适于吟虫草事物。如此断言,虽非绝对,但也基本上是正论,有不同看法者,可提出商讨。
辞拙意工,浑然天成明谢榛《四溟诗话》鹤林玉露曰:“诗惟拙句最难。至于拙则浑然天成,工巧不足言矣。”若子美“雷声忽送千峯雨,花气浑如百和香”之类,语平意奇,何以言拙?刘禹锡望夫石诗:“望来已是几千载,只是当年初望时。”陈后山谓“辞拙意工”是也。
意巧则浅,句巧则卑明谢榛《四溟诗话》意巧则浅,若刘禹钖“遥望洞庭湖水面,白银盘里一青螺”是也。句巧则卑,若许用晦“鱼下碧潭当镜跃,鸟避青嶂拂屏飞”是也。
明谢榛《四溟诗话》卷四子美诗:“仰蜂黏落絮,行蚁上枯梨。”“芹泥随燕觜,花蕊上蜂须。”翡翠鸣衣桁,蜻蜓立钓丝。”“鱼吹细浪摇歌扇,燕蹴飞花落舞筵。”诸联绮丽,颇宗陈隋。然句工气浑,不失为大家。譬如上官公服,而有黼黻絺绣,其文彩照人,乃朝端之伟观也。晚唐此类尤多。又如五色罗壳,织花盈匹,裁为少姬之襦,宜矣。宋人亦有巧句,宛如村妇盛涂脂粉,学徐步以自媚,不免为傍观者一笑耳。
明李东阳撰《麓堂诗话》诗太拙则近于文,太巧则近于词。宋之拙者,皆文也;元之巧者,皆词也。
含蓄浑厚为上,浅陋雕锼为下
[废石按语]:刘溉字孟节,进士,为幕僚,一任不得志,遂弃官归隐,富丞相甚礼重之,尝在府舍西轩有诗“昔年曾作潇湘客,憔悴东秦归未得。西轩忽见好溪山,如何尚有楚乡忆。读书误人四十年,有时醉把栏杆拍。”含有无穷言外之意也。
[废石语]:柳中庸《征人怨》“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此诗写景,句句都有数种意象,回味无穷。
废石自例:入山访友
文友幽居在马湾,水泥新道入重山。巉岩岭上呈奇态,溪畔山花带笑颜。
几度手机催赴约,连声喇叭免登攀。山中处处桃源景,半日车程两日还。
2005-2-5
文友幽居在马湾,水泥新道入重山。山中处处桃源景,半日车程两日还。
2005-3-10改
作后记;《访友》律诗,删去中间二联,成为绝句。绝句要蓄气留味,让人细细体味,方觉诗意无穷。若是古人,必如此选择。但是今人读诗,可无此逸致和涵养,读者大抵过眼猎奇,不再深思联想其意象,故也不喜馀味,而律诗中两联,却提醒读者注意,虽都说尽,但倒能反映时代气息,我认为应入世随俗,诗美不一定都按古人所言标准衡量,此乃个人感悟,特记之。现代诗评除政治功用外,其艺术标准尚难定论,留得真权威真学者们去完成。
明陆时雍撰《诗镜总论》诗不患无材,而患材之扬;诗不患无情,而患情之肆;诗不患无言,而患言之尽;诗不患无景,而患景之烦。知此始可与论雅。
意贵淡远明李东阳撰《麓堂诗话》诗贵意,意贵远不贵近,贵淡不贵浓。浓而近者易识,淡而远者难知。如杜子美“钩帘宿鹭起,丸药流莺啭”,“不适姓字粗豪甚,指点银鉼索酒尝”,“衔泥点涴琴书内,更接飞虫打着人”;李太白“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王摩诘“返景入深林,复照莓苔上”,皆淡而愈浓,近而愈远,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王介甫得之,曰:“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虞伯生得之,曰:“不及清江转柁鼓,洗盏船头沙鸟鸣。”曰:“绣帘美人时共看,阶前青草落花多。”杨廉夫得之,曰:“南高峯云北高雨,云雨相随恼杀侬。”可谓闭户造车,出门合辙者矣。
明王世贞《艺苑巵言》张茂先曰:“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
高淡清袁枚《随园诗话》杭州符郎中,名普,字幼鲁,诗主高淡。嵇相国为余诵其“三日不来秋满地,虫声如雨落空山”一联。余同召试,记其《斋宫》“寒云添暝色,老屋聚秋声。”咏唐花“当时不藉吹嘘力,少待阳和也自开。”《哭扬州马秋玉》“心死便为大自在,魂归仍返小玲珑。”小玲珑山馆者,马氏花园也;属对甚巧。《贺周石帆学士纳妾》“药炉经卷都抛却,只向灯前唤夜深。”尤蕴藉。
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六:(岑溪令山东李宪乔寄诗袁枚,时公在泉州)“岸边双树林,来时兀沉沉。挂席去已远,别醪空自斟。烟寒过客少,江色暮楼深。谁识此时际,寥寥千载心。”高淡素雅。
宋刘攽着《中山诗话》诗以意为主,文词次之,或意深义高,虽文词平易,自是奇作。世效古人平易句,而不得共意义,翻成鄙野可笑。卢仝云“不即溜钝汉”,非其意义,自可掩口,宁可效之邪?
宋刘攽着《中山诗话》张介以命术游公卿间,寓居钱塘西湖上。尝自京师南归,士大夫率为持赠之。吕许公王沂公时方执政,亦皆有诗。夏郑公留守南京,为诗寄二公曰:“上公诗笔千金重,逋客归装一舸轻。莫到青山更招隐,且留贤哲为苍生。”郑公在朝,数为御史纠劾,疑时宰讽旨,作青雀诗:“青雀孤飞毛羽单,卑栖岂敢碍鹓鸾。明珠自有千盘价,莫为他人作弹丸。”
浅易鄙陋宋许顗着《彦周诗话》作诗浅易鄙陋之气不除,大可恶。客问何从去之,仆曰:“熟读唐李义山诗与本朝黄鲁直诗而深思焉,则去也。”
[废石按语]虽浅易而有味则可,鄙陋则不可。
含蓄天成为上宋张表臣《珊瑚钩诗话》篇章以含蓄天成为上,破碎雕锼为下。如杨大年西昆髓,非不佳也,而弄斤操斧太甚,所谓七日而混沌死也。以平夷恬淡为上,怪险蹶趋为下。如李长吉锦囊句,非不奇也,而牛鬼蛇神太甚,所谓施诸廊庙则骇矣。
明杨愼著《升庵诗话》杜牧诗“尽道青山归去好,青山能有几人归。”比之“林下何曾见一人”之句藻有含蓄。
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八诗有极平淡,而意味深长者。桐城张征士若驹《五月九日舟中偶成》“水窗晴掩日光高,河上风寒正长潮。忽忽梦回忆家事,女儿生日是今朝。”此诗真是天籁。然把“女”字换一“男”字,便不成诗。此中消息,口不能言。
明李东阳撰《麓堂诗话》质而不俚,是诗家难事。乐府歌辞所载木兰辞,前首最近古。唐诗,张文昌善用俚语,刘梦得竹枝亦入妙。至白乐天令老妪解之,遂失之浅俗。其意岂不以李义山辈为涩僻而反之?而弊一至是,岂古人之作端使然哉?
圆熟平淡为上,生硬刺口为下
宋葛立方《宋葛立方《韵语阳秋》》:梅圣俞和晏相诗“因今适性情,稍欲到平淡。苦词未圆熟,刺口剧菱芡。”
[废石按语]:菱芡,菱角利者,食之刺口。喻生硬。
宋吕本中着《紫微诗话》叔用尝戏谓余“我诗非不如子,我作得子诗,只是子差熟耳。”余戏答“只熟便是精妙处。”叔用大笑,以为然。
[废石按语]:‘熟’,指圆熟,不生硬。
[废石按语]:如杜诗《八阵图》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李白诗:《怨情》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皆哴哴上口之名作也。
明杨愼著《升庵诗话》四言诗自然句:江淹别赋:“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取诸目前,不雕琢而自工,可谓天然之句。他如梁元帝:“秋水文波,秋云似罗。”唐罗昭谏蟋蟀赋:“美人在何,夜影流波,与子伫立,徘徊思多。”抑其次也。近世知学六朝初唐,而以饾饤生涩为工,渐流于不通,有改“莺啼”曰“莺呼”,“猿啸”曰“猿唳”,为士林传笑,安知此趣耶?
用意精深,下语平淡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八《漫斋语录》曰:“诗用意要精深,下语要平淡。”余爱其言,每作一诗,往往改至三五日,或过时而又改。何也?求其精深,是一半工夫;求其平淡,又是一半工夫。非精深不能超超独先,非平淡不能人人领解。朱子曰:“梅圣俞诗,不是平淡,乃是枯槁。”何也?欠精深故也。郭功甫曰:“黄山谷诗,费许多气力,为是甚底?”何也?欠平淡故也。有汪孝廉以诗投余。余不解其佳。汪曰:“某诗须传五百年后,方有人知。”余笑曰:“人人不解,五日难传,何由传到五百年耶?”
明俞弁撰《逸老堂诗话》卷下南峰杨君谦循吉,作古文甚有时名,其诗亦闲雅。余每爱夏日宿禅房“暖分香水浴,凉借好风吹。”与友人夜话“杯柈(盘,废石注。)草草免空去,饮酒无多闲话长。”题支硎山僧院“泉喷雪花冷,鸟含蛮语柔。”送僧“禅从逆境打,衲到暑天收。”秋夜“月色宝珠莹,酒颜枯木春。”隹句也。有松筹堂集。[废石按语]:皆平常事,平常口语也。
口头话,说得出便是天籁清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二口头话,说得出便是天籁。诵芬《冬暖》“草痕回碧柳舒芽,眼底翻嫌岁序差。可惜轻寒重勒住,不然开遍小桃花。”黄蛟门《竹枝》“自拣良辰去踏青,相邀女伴尽娉婷。关心生怕朝来雨,一夜东风侧耳听。”范瘦生有句“高手不从时尚体,好诗只说眼边情。”又某有句“阶前不种梧桐树,何处飞来一叶风?”“贪着夜凉窗不掩,秋虫飞上读书灯。”
清•毛先舒《诗辩坻》《解颐新语》云:“诗贵和平,令人易晓。”予谓和平固不在易晓。又云:“子渊《箫颂》传于宫媵,百乐《童规》讽于樵厮,《长恨》一曲童子解吟,《琵琶》一篇胡儿能唱,岂必深险哉!”予谓诗不贵险,却自须深,元、白鄙俚,讵足为训!借如《箫赋》在今,亦未易读,诗索媪解,岂称高唱!且百泉尝称文宗能辨苹非蔌萧,知钏为跳脱”;又以“自古帝王皆逊志典学,故相如、子云词赋谲诞,音韵聱牙,汉帝一诵如素闲习。”而两论并核,殊复矛盾,何耶?
清•毛先舒《诗辩坻》严仪卿生宋代,能独睹本朝诗道之误,谓“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才学议论为诗,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某末流甚者,叫噪怒张,乖忠厚之风”。论眉山、江西,亦可称沈著痛快,真敻绝之识,其书之足传宜也。
清•毛先舒《诗辩坻》何元朗最喜白太傅,称其“不事雕饰,直写性情”,不知此政诗格所由卑也。又称白《琵琶行》、元《连昌宫词》为古今长歌第一,殆见浅耳。
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八宋竹君学士曰:“诗以道性情。性情有厚薄,诗境有浅深。性情厚者,词浅而意深;性情薄者,词深而意浅。”
清袁枚《随园诗话》卷三:最爱周栎园之论诗曰:“诗,以言我之情也,故我欲为则为之,我不欲为则不为。原未尝有人勉强之,督责之,而使之必为诗也。是以《三百篇》称心而言,不着姓名,无意于诗之传,并无意于后人传我之诗。嘻!此其所以为至与!
清袁枚《随园诗话》卷十四有中丞某,自称平生不好名。余戏之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好名也。孔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又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大圣人尚且重名如此,后世人不好名而别有所好,则鄙夫事君,无所不至矣。”屈悔翁“才子多贪色,神仙不好名。”不如司空表圣曰:“名能不朽轻仙骨,理到忘机近佛心。”高东井《赠方子云》曰:“从来贫士贪留客,未有庸人解好名。”
明王世贞《艺苑巵言》 语(文与名)关系,则有魏文帝曰:“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
沉着敦厚为上,神浮气嚣为下
浑厚沉着清 贺贻孙著《诗筏》唐人五言古,气沉力厚,初看似难入眼,反覆读之乃佳者,惟杜少陵、王少伯二人。但少伯在沉厚中时有生拗费力处,若少陵则生处皆熟,拗处皆圆,每於似生似拗之间,忽复光怪烁闪,捉摸不住,所以高少伯数筹耳。若少伯七言绝,却又浑融无迹,在诸体之上,又非少陵所及矣。
清 贺贻孙著《诗筏》诗文之厚,得之内养,非可袭而取也。博综者谓之富,不谓之厚。缛者谓之肥,不谓之厚。粗僿者谓之蛮,不谓之厚。〇“厚”之一言,可蔽《风》、《雅》。《古十九首》,人知其澹,不知其厚。所谓厚者,以其神厚也,气厚也,味厚也。即如李太白诗歌,其神气与味皆厚,不独少陵也。他人学少陵者,形状庞然,自谓厚矣,及细测之,其神浮,其气嚣,其味短。画孟贲之目,大而无威;塑项籍之貌,猛而无气,安在其能厚哉!
清 黄子云士龙著《野鸿诗的》诗贵乎温柔,亦有不嫌切直,如十月之交篇中,历斥其人而不讳;则杜老丽人行:“赐名大国虢与秦”、“慎莫近前丞相嗔”,非风人之义与?因是知温柔者诗之经,切直者诗之权也。
咏纸爆见本性清 黄子云士龙著《野鸿诗的》忆余童子时,先君子命题纸爆,余效于忠肃咏石灰诗体云:“万迭鸾笺束此生,划开天地半空声。粉身碎骨非儿戏,要向人间镇太平。”先君子愀然不怿曰:“汝后若荣显,必罹殃祸;不则名或可传于世,而福泽凉矣。”稍长,作述怀诗,中有云:“拚命酒杯消白昼,呕心文字哭青天”二语,一时传诵。此皆过于忿激,非风人温厚之旨也。少年恃气清刚者,可为鉴戒。
清 李重华玉洲著《贞一斋诗说》虞帝谓:“诗言志。”又曰:“劝之以九歌。”至孔子存录,正则歌咏盛德;变则讽谕末流,立教盖如此其大也。杜子美云:“陶冶性灵存底物?新诗改罢复长吟。”是就言志中专指一端为言。须知古人诵诗以洽性情,将致诸实用,原非欲能自作诗,今既藉风雅一道,自附立言,则美刺二端,断不得轻易着手。大致陶冶性灵为先,果得性灵和粹,即间有美刺,定能敦厚温柔,不谬古人宗指;否则于己既导欲增悲,于世必指斥招尤,或谀人求悦,取戾自不小也。○诗道最忌轻薄,凡浮艳体皆是;加以淫媟,更是末俗秽词,六义所当弃绝也。余每谓元微之、温飞卿不应取法者,为此。
清 乔亿撰《剑溪说诗》许彦周曰:“作诗浅易鄙陋之气不除,大可恶。客问何从去之?仆曰:‘熟读唐李义仙及本朝黄鲁直诗则去也。’余谓何如读古乐府及魏、晋人诗。
清 乔亿撰《剑溪说诗》纵横排宕,非狂放背驰之谓也。陈白沙先生云:“完养心气,臻极和平,勿为豪放所夺。造诣深后,自然如良金美玉,无瑕类可指摘。若态意横为,词气间便一切飞沙走石,无老成典雅,规矩荡然,识者笑之矣。”余谓论诗于蒙叟后,不为豪放所夺者盖寡。
论厚賀貽孫著《詩筏》詩文之厚,得之內養,非可襲而取也。博綜者謂之富,不謂之厚。穠縟者謂之肥,不謂之厚。粗僿者謂之蠻,不謂之厚。○“厚”之一言,可蔽《風》、《雅》。《古十九首》,人知其澹,不知其厚。所謂厚者,以其神厚也,氣厚也,味厚也。即如李太白詩歌,其神氣與味皆厚,不獨少陵也。他人學少陵者,形狀龐然,自謂厚矣,及細測之,其神浮,其氣囂,其味短。書孟賁之目,大而無威;塑項籍之貌,猛而無氣,安在其能厚哉!○《莊子》云:“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所謂“無厚”者,金之至精,鍊之至熟,刃之至神,而厚之至變至化者也。夫惟能厚,斯能無厚。古今詩文能厚者有之,能無厚者未易覯也。無厚之厚,文惟孟、莊,詩惟蘇、李、《十九首》與淵明。後來太白之詩,子瞻之文,庶幾近之。雖然,無厚與薄,毫釐千里,不可不辨。○陶元亮詩淡而不厭。何以不厭?厚為之也。詩固有濃而薄,淡而厚者矣。
清•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梅诗有极佳者,吾尤喜其《拟张九龄咏燕》曰:“眇眇双飞燕,长年与社违。任从新历改,只向旧巢归。永日当人语,轻寒逆雨飞。自亲梁栋惯,不识海鸥机。”恻然捐躯狥国之言,读至此,令人不敢复言明哲保身。○《送滕寺孙归苏州》曰:“驱车入蜀时,有弟母不往。留妇侍母旁,以子属妇养。昨得阊门书,妇子死泉壤。此心那得安,弃官提辔鞅。东驰三千里,鬻马求吴桨。吴桨速如飞,归来拜堂上。堂前去时树,已觉枝条长。岂无怀抱感,为寿酌春醠。”欲解其悲,姑讽其孝,又不用劝而用奖,岂惟忠告善道,殆默化于无形矣。此之谓真温柔敦厚,唐三百年间,无此一篇也。梅诗之可敬在此。
忠厚清 乌程施补华着《岘佣说诗》“圣朝无阙事,自觉谏书稀”,颂扬得体;“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忠爱切心,昔得三百篇意。○“圣朝无弃物,衰病已成翁”,怨而不怒;“一病缘明主,三年独此心”,讽而不刺,皆见诗人忠厚。
[废石语]如果炒作做秀是古今所难免,那么希望诸君,犹其年轻者,欲求扬名于世,当更加努力学习。方有炒作做秀的本钱。
废石於200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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