굴어당

굴어당의 한시.논어.맹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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굴어당 2011. 4. 16. 17:29

晚翠軒詞韻

晚翠軒詞韻

 

第一部

  平聲  一東二冬通用

  上聲:一董二腫  去聲:一送二宋通用

第二部

  平聲  三江七陽通用

仄聲 上聲:三講二十二養 去聲:三絳二十三漾通用

第三部

  平聲  四支五微八齊十灰半通用

  仄聲  上聲:四紙五尾八薺十賄半   去聲:四寘五味八霽九泰半十一隊半通用

第四部

  平聲  六魚七虞通用

  仄聲 上聲:六語七麌 去聲:六御七遇通用

第五部

  平聲  九佳半十灰半通用

  仄聲 上聲:九蟹十賄半

 去聲:九泰半十卦半十一隊半通用

第六部

  平聲  十一真十二文十三元半通用

  仄聲  上聲:十一軫十二吻十三阮半 去聲:十二震十三問十四願半通用

第七部

  平聲  十三元半十四寒十五刪一先通用

  仄聲  上聲 :十三阮半十四旱十五潸十六銑  去聲 :十四願半十五翰十六諫十七霰通用

第八部

  平聲  二蕭三肴四豪通用

  仄聲 上聲:十七篠十八巧十九皓

去聲:十八嘯十九效二十號通用

第九部

  平聲 五歌獨用

  仄聲  上聲:二十哿 去聲:二十一箇通用

第十部

  平聲  九佳半六麻通用

  仄聲 上聲:二十一馬 去聲:十卦半二十二禡通用

第十一部

  平聲  八庚九青十蒸通用

  仄聲 上聲:二十三梗二十四迥

去聲:二十四敬二十五徑通用

第十二部

  平聲  十一尤獨用

  仄聲  上聲:二十五有 去聲:二十六宥通用

第十三部

  平聲  十二侵獨用

  仄聲 上聲:二十六寢  去聲:二十七沁通用

第十四部

  平聲  十三覃十四鹽十五咸通用

  仄聲  上聲:二十七感二十八儉二十九豏 去聲:二十八勘二十九豔三十陷通用

第十五部

                              入聲  一屋二沃通用  

第十六部

 入聲  三覺十藥通用

第十七部

 入聲  四質十一陌十二錫十三職十四緝通用

第十八部

 入聲  五物六月七曷八黠九屑十六葉通用

第十九部

 入聲  十五合十七洽通用



【第一部】
平聲 一東二冬通用

上平聲
一東:
東蝀同峒銅桐筒侗童僮瞳罿艟潼衕中忠衷終蟲沖种翀忡嵩菘融雄
熊穹窮藭馮芃風楓豐渢充空公攻功工弓躬宮隆窿籠聾瓏礱朧矓蒙
濛瞢紅鴻虹訌崇戎叢潀翁蔥聰驄通恫朡嵷豵蓬篷烘

二冬:
冬琮淙鬃宗棕農儂噥膿淞鬆松忪鍾鐘舂衝容溶鎔榕蓉庸墉鏞傭慵
封葑胸兇洶饔雍龍蘢醲濃襛重從逢縫禺喁丰蜂鋒烽茸蹤蛩邛蛬筇
恭供龔共樅鏦縱蹤

上聲:一董二腫  去聲:一送二宋通用

上 聲
一董:
董蕫懂侗桶恫動峒攏籠琫俸唪菶矇懵總孔空汞蓊滃螉

二腫:
腫種踵冗氄竦悚慫聳捧冢寵隴壟甬埇勇踊俑湧蛹洶恐拱珙鞏擁壅

去 聲
一送:
送淞惚凍涷蝀痛洞峒詷恫慟弄哢哄鬨控鞚空貢甕夢瞢諷鳳眾中仲

二宋:
宋綜統用俸縫葑縱頌誦訟從種踵重緟恐供拱雍灉壅

第二部】

平聲 三江七陽通用

上平聲
三江:
江扛釭腔跫降缸邦梆龐尨哤雙艭窗淙樁幢攏瀧

下平聲
七陽:
陽揚暘颺羊洋餳楊煬瘍芳妨詳祥翔庠梁糧涼良量香鄉薌商傷觴殤
湯房防魴章彰鄣樟漳璋昌倡菖閶猖鯧羌蜣薑僵疆姜韁強長腸揚萇
張漲襄緗驤相廂箱瀼湘緗鑲方枋肪坊祊將槳螿創亡忘望鋩娘床莊
裝妝奘裳嘗償常鱨當襠璫鐺簹霜驦孀牆檣嬙戕鏘槍蹌嗆鶬斨筐匡
眶王徨央怏秧殃鞅鴦泱狂唐塘棠堂螳碭螗郎廊踉浪硠琅鋃筤稂狼
榔倉滄蒼岡綱剛鋼桑喪康糠慷荒肓黃簧潢璜皇篁遑凰煌艎隍蝗徨
惶鷬堭光胱桄湯汪邙臧贓傍旁滂雱磅昂航杭行桁吭頏彭幫忙茫

仄聲 上聲:三講二十二養  去聲:三絳二十三漾通用

上 聲
三講:
講港項棒玤蚌

二十二養:
養癢兩緉魎響嚮享饗仰槳蔣獎爽丈杖仗賞仿紡長廣昉倣上蕩朗閬
慷象像橡襁強鏹鯗想怏盎敞氅廠昶鞅攘穰壤罔網惘輞枉往怳謊搶
愴磉嗓顙榜牓莽漭蟒沆吭曩曭黨讜髒恍慌幌晃榥蒼坱泱盎

去 聲
三絳:
絳降巷戇幢撞

二十三漾:
漾羕樣恙養煬颺量諒亮兩緉狀向餉曏悵暢鬯韔訪放舫相忘望妄嶂
障瘴謗搒臟藏浪埌況誑脹帳漲匠創愴尚上讓醬將王旺迋宕碭吭行
桁葬伉抗亢炕閌曠壙纊唱當擋壯裝仗長杖釀鄉儻盪喪償桄

【第三部】

平聲 四支五微八齊十灰半通用

上平聲
四支:
支卮肢枝氏只移匜簃迤趍蛇逶委萎危為溈麾撝乖吹炊窺隨隋奇琦
騎欹崎碕觭猗椅岐祇歧宜儀涯崖疲皮郫離籬鸝蠡褵螭醨璃驪兒而
洏卑裨俾庳澌斯廝痿差嵯知蜘馳池篪褫脂衹砥施弛師詩思司緦撕
罳絲尸篩獅螄飢姿咨資粢遲墀私綏雖睢濉追維惟唯楣眉湄嵋麋郿
之芝遺悲帷誰貽疑嶷時塒蒔鰣嗤媸蚩雌慈孜孳仔滋耔茲期綦旗琪
萁蘄淇祺麒騏其祠詞辭緇淄輜錙梨犁黧蜊釐嫠貍嘻嬉禧戲熙噫醫
癡笞媯隹鵻騅錐椎醾糜縻罷墮鐫腄箠羸羲犧曦虧匙姬基飴頤宧台
眙怡詒持衰榱絺郗椎鎚槌規摫耆鰭祁葵馗逵夔騤丕邳毘比琵枇貔
笓漦垂陲倪貲訾疪胝纍樏嫘尼怩呢伊咿龜

五微:
微薇霏菲妃騑非誹斐扉飛肥淝機饑幾譏歸希稀欷晞揮暉輝徽褘翬
衣依威葳沂巍祈頎旂畿韋違幃闈圍

八齊:
齊臍蠐西粞嘶犀妻萋淒棲悽氐低磾羝梯緹題提媞禔綈蹄醍隄稊鶗
泥臡黎藜雞乩稽笄谿鸂醯兮奚蹊傒鼷嵇倪鯢輗猊霓麑圭閨鮭奎刲
攜觿畦篦狴批砒鼙迷齏躋擠

十灰半:
灰虺恢詼魁盔隈椳煨偎傀瑰回迴茴槐徊桅嵬追堆搥鎚推頹雷儡罍
挼崔催摧桮坏醅抔裴徘培陪枚梅莓媒玫煤

仄聲 上聲:四紙五尾八薺十賄半
 去聲:四寘五味八霽九泰半十一隊半通用


上 聲
四紙:
紙砥只咫枳是諟氏弛豕侈哆恀舐爾邇屣簁蓰釃揣捶箠錘橤徙璽靡
蘼彼被埤此佌泚紫訾呰髓瀡觜壘累樏漯誄耒技妓綺觭碕倚旖蟻艤
褫豸廌阤杝邐旎酏迤企跂姽硊委萎蒍毀燬詭桅跪俾髀鞞箄庇仳婢
庳弭敉芊瞇旨恉指底矢視水死秭姊兕黹雉滍履唯癸揆几机跽洧鮪
巋軌簋匭晷宄鄙嚭秠否痞圮美眯匕比妣秕止趾址畤芷祉齒始市恃
耳駬珥滓史使駛士仕戺俟涘枲葸子仔耔梓似已祀姒耜汜圮徵恥峙
痔塒里理娌悝裏鯉李以巳苡矣唉喜蟢嬉起屺杞芑己紀擬儗你

五尾:
尾娓亹斐悱朏菲誹匪篚棐榧豨唏豈幾蟣扆螘顗韙偉暐韡葦煒緯瑋
虺卉鬼

八薺:
薺鱭洗濟擠米瀰醴禮澧蠡禰嬭泥昵陛氐邸底詆柢觝砥體涕醍緹啟
棨綮弟娣悌遞睨

十賄半:
賄悔傀塊猥椳痿磊瘰蕾儡罪腿浼每痗餒娞琲瘣

去 聲
四寘:
寘忮觶翅啻惴吹瑞睡諉詈離屣賜刺莿庛漬積胔柴眥智縋槌錘硾累
嫘易貤施祂企跂縊恚觖戲寄徛臂嬖義議誼為餧委譬至摯贄鷙織位
媚魅遂燧隧璲穟穗萃粹悴瘁醉檇類淚邃誶睟崇翠祕秘閟泌邲費轡
濞備贔糒饋簣匱媿嗜視示諡利莉痢蒞致輊質躓緻稚治雉薙膩墜懟
棄冀驥洎暨覬穊季悸咥器二貳帥率次恣懿饐四泗駟肆志誌識痣幟
試熾侍蒔畤餌珥胾駛使廁事笥伺寺嗣飼字置吏異食亟記忌誋意薏
避比帔詖陂跛被地肄廙喟愧餽畀庇鼻庳寐劓

五味:
未味費芾沸扉翡蜚胃謂媦紆渭彙蝟畏尉慰蔚瑋魏既溉衣毅餼塈愾
氣諱卉貴

八霽:
霽濟擠細些切砌妻薺劑媲睥閉薜謎帝諦嚏蒂締替剃涕裼屜薙弟第
悌娣睇遞禘棣麗隸儷戾沴荔唳泥系繫係褉殢契鍥計繼髻薊祭際傺
翳繄殪詣羿睨霓慧惠蕙穗蟪嘒噦桂罣歲脆彗世貰勢掣制製晰淛誓
噬筮逝說稅帨裞毳橇贅汭芮瘞憩揭猘罽偈衛鱖橛蹶滯彘墆例厲勵
礪犡蠣糲綴餟曳拽裔詍枻泄洩睿銳藝囈蔽敝幣幣斃獙袂 

九泰半:
泰貝梖狽兌霈沛眛沬最會繪檜噦儈膾澮薈外酹蛻駾

十一隊半:
隊逮對碓敦退纇耒內背輩配妃佩琲悖焙妹瑁痗黴碎誶倅啐晬綷焠
潰嬇繢誨悔晦塊憒廢袚肺吠筏乂刈穢饖濊喙 

【第四部】

平聲 六魚七虞通用

上平聲
六魚:
魚漁初書舒紓居据裾琚車椐余予歟譽妤輿旟餘畬璵歔噓墟虛疏蔬
梳閭廬櫚驢諸除儲躇滁篨蒢如茹洳袽鴽渠磲蕖蘧鐻璩醵胥湑糈疽
趄蛆雎狙沮岨苴且罝徐鋤耡駔攄摴樗於箊淤袪胠祛蜍豬瀦

七虞:
虞禺愚娛嵎隅喁無毋蕪巫誣廡酺蒲蒱匍胡乎壺瓠葫瑚餬糊醐弧湖
狐猢孤辜姑酤沽觚菰呱鴣蛄徒途塗荼鍍圖屠瘏酴菟奴拏帑駑笯吾
吳齬梧蜈鼯呼盧罏鑪壚顱櫨纑瀘艫蘆鱸蘇酥徂烏嗚鄔洿杇逋晡餔
枯刳麤都闍鋪舖于迂盂竿雩汙吁盱昫姁紆區嶇驅軀拘俱駒岣劬衢
氍枸敷麩桴孚俘郛膚趺夫鈇扶符芙鳧蚨須趨諏輸毹萸樞芻朱邾珠
侏硃殊銖洙茱雛儒濡襦嚅孺株誅蛛姝踰俞逾渝擰禰撤离磠槭窬瑜
榆臾腴瘐揄諛褕模摹謨膜嫫婁蔞鏤

仄聲 上聲:六語七麌  去聲:六御七遇通用

上 聲
六語:
語齬圄圉禦蘌呂侶旅膂紵宁佇抒與予渚煮暑鼠黍汝籹茹杵處貯著
醑湑諝糈女許滸巨拒距鉅詎炬苣所楚礎阻俎詛咀沮齟舉莒筥敘漵
序緒嶼墅楮褚 

七麌:
麌羽禹偊雨宇鄅瑀甫府俯腑脯黼簠父斧釜輔莆腐武舞侮
嫵憮膴廡碔鵡杜肚詡昫煦栩訏豎樹庾愈瘐窳主炷麈拄柱乳醹窶數
籔矩枸齲踽取縷褸僂嶁簍蔞姥牡土吐虜鹵櫓艣睹賭堵古詁鼓謦股
賈盬蠱罟牯羖估酤苦五伍仵迕午簿部祖組虎琥滸弩努怒戶怙祜扈
岵雇鄔普溥浦補譜圃咻缶否母某畝  

去 聲
六御:
御馭語慮鑢濾據倨踞鋸鐻据覷狙去署曙薯恕庶著箸除宁翥疏飫棜
瘀淤遽醵絮茹洳豫預譽礜澦蕷女處助詛俎

七遇:
遇寓禺嫗樹澍裋附跗駙鮒賻賦注註炷蛀鑄馵屢屨絇句瞿煦昫姁呴
裕諭籲赴訃仆務婺霧騖鷺足懼具聚颶芋雨娶趣暮慕募墓數孺度渡
鍍路潞輅賂璐露笯怒妒奼斁蠹兔吐顧雇詁故固錮酤痼誤捂晤悟寤
迕忤護濩婟瓠互沍涸庫胯素訴愬溯愫措厝錯醋祚阼胙作布佈怖鋪
汙惡杇負阜副富 

【第五部】

平聲 九佳半十灰半通用

上平聲
九佳半:
佳街鮭崖涯睚捱牌崽釵差柴皆階偕楷喈揩挨諧骸乖懷淮齋豺儕排
俳埋霾 

十灰半:
灰咍胎台邰鮐槐開哀埃唉臺儓駘苔抬炱該賅垓陔荄咳孩頦才材財
裁纔來萊徠崍騋栽哉猜偲鰓皚獃災菑 

仄聲 上聲:九蟹十賄半
去聲:九泰半十卦半十一隊半通用

上 聲
九蟹:
蟹解獬買廌豸嬭矮拐罫擺罷駴駭楷挨騃撮 

十賄半:
賄海醢愷塏闓鎧改亥閡欸靉采採綵彩宰載在茞待迨殆駘靆怠紿乃
鼐 

去 聲
九泰半:
泰太汰藹靄帶柰奈害賴賚癩瀨籟蓋丐蔡艾外 

十卦半:
卦懈廨解賣隘嗌粺稗債曬怪派玠戒誡介价界祄疥屆芥械薤瀣蕢拜
湃憊糒殺鎩煞邁夬獪澮快駃噲敗唄砦蠆餲 

十一隊半:
代岱黛袋逮埭玳靆貸態戴徠睞賚耐鼐塞再載菜在慨愾欬鎧溉概愛
僾靉曖礙閡

【第六部】

平聲 十一真十二文十三元半通用

上平聲
十一真:
真畛桭甄振袗稹縝申身伸娠呻紳瞋嗔因姻禋氤裀茵闉湮辛新薪莘
辰晨宸神人仁親津塵陳臣秦螓岷閩緡泯頻顰嚬嬪蘋春椿倫綸輪掄
淪侖醇焞淳鶉純蓴鄰嶙磷潾璘轔麟驎鱗燐粼賓濱珍夤寅紉囷菌箘
銀狺垠誾巾勻畇鈞均筠貧民彬邠豳份荀恂詢洵郇瞷脣諄惇肫鄞繽
逡遵旬巡循馴瑧榛蓁姺侁詵甡

十二文:
文紋玟汶蚊雯聞雲云芸紜耘員篔溳鄖熅氳縕轀汾枌棼賁蕡濆焚墳
頒分饙群熏薰纁曛獯醺勳葷焄煇君軍芬紛雰欣炘昕殷慇勤懃慬芹
齗听

十三元半:
魂餛渾煇昆褌崑琨鯤錕溫轀縕瘟蘊門捫孫蓀猻飧村尊存蹲敦墩暾
燉屯沌飩豚臀囤盆湓奔賁論崙坤昏婚惛涽閽根跟痕恩吞

仄聲 上聲:十一軫十二吻十三阮半
 去聲:十二震十三問十四願半通用


上 聲
十一軫:
軫診鬒賑辴袗紾縝稹矧哂緊忍訒盡藎儘引蚓縯閔憫敏愍牝準腎蜃
菌箘窘隕殞溳霣泯黽尹允隼蠢盾楯吮筍簨 

十二吻:
吻抆刎忿粉憤弅惲蘊褞韞醞搵隱謹蓳槿瑾齔近听

十三阮半:
混渾緷棍本畚笨袞滾緄輥鯀閫壼綑悃梱捆懣損忖撙鱒囤盾沌遯腯
很懇齦穩

去 聲
十二震:
震賑振侲娠裖鬒信訊迅汛刃仞訒軔牣儐擯鬢燼贐藎陣診僅覲瑾廑
瘽饉殣進璡晉搢趁峻浚濬吝燐藺躪釁鎮印諄舜蕣瞬順閏潤俊畯駿
殉徇靷憖櫬襯

十三問:
問聞紊抆汶忿糞奮僨分運暈緷韗鄆韻訓熏捃皸郡窘醞慍熅縕蘊靳
近隱

十四願半:
溷敦頓嫩論褪遜巽寸焌悶鈍遁腯艮恨硍困搵諢奔噴坌

【第七部】

平聲 十三元半十四寒十五刪一先通用

上平聲
十三元半:
元原源沅嫄黿袁爰援媛園垣轅湲猿暄喧諼諠萱壎鴛鵷蜿冤怨眢言
軒掀鞬翻旛幡繙燂槆斫燆榫旃斳憫撿曣催嚵璠礬
膰笲蘩圈

十四寒:
寒韓邗汗漢翰頇鼾看刊干乾肝竿杆玕幹安鞍豻跚珊姍餐殘單殫丹
簞癉鄲灘攤嘆壇檀彈癉鱣闌讕蘭欄襴瀾難桓完丸紈莞雈皖歡讙驩
寬官倌棺觀冠剜刓潘拌般槃盤般蹣胖瘢磐磻蟠瞞漫謾顢蹣墁曼饅
鰻酸痠鑽攢耑端湍團剸鱄鸞鑾巒孌

十五刪:
刪潸關彎灣還環鐶鍰寰闤轘澴鬟圜姦菅顏班斑頒般攀蠻鬟山疝訕
潺孱僝閑嫻癇鷴慳間艱黰殷鰥綸頒

下平聲
一先:
先跣千芊阡箋濺韉前邊籩萹編褊蹁褊胼軿駢眠顛巔癲滇天田佃畋
填闐鈿年蓮憐零肩堅牽岍賢弦絃舷煙燕咽湮妍研趼涓蠲鵑睊狷懸
淵仙鮮躚褼遷韆煎湔鬋媊涎錢羶扇煽饘旃栴氈鸇嬋蟬禪然邅鱣梴
纏躔廛連漣鏈鰱聯甄嫣延筵綖鋋蜒焉蔫鄢愆褰騫攓搴乾虔鍵犍鞭
篇偏翩扁便平綿棉緡宣揎詮銓拴佺荃痊悛鐫旋還鏇璇漩全牷泉穿
川專顓縣剸遄船椽傳攣沿鉛捐鳶緣翾儇嬛娟員圓卷裷權拳惓顴踡
婘蜷鬈

仄聲 上聲:十三阮半十四旱十五潸十六銑
 去聲:十四願半十五翰十六諫十七霰通用

上 聲
十三阮半:
阮沅宛婉踠琬畹蜿苑遠咺烜綣圈卷幰揵楗僊匽偃堰褗鰋蝘鶠鼴鄢
反返飯笲晚挽娩

十四旱:
旱睅厂侃衎笴稈散繖傘亶坦但袒誕蜑嬾讕瓚緩綄莞梡澣窾款管琯
逭盥滿懣伴拌算纂纘酇短斷卵暖趲

十五潸:
潸撰饌赧戁皖綰棺版板阪產鏟羼醆琖棧限簡柬揀眼


十六銑:
銑洗跣姺扁匾萹緶辮眄典腆靦殄餮沴蜒顯蜆繭峴犬畎狷泫鉉獮鮮
燹癬蘚淺剪戩籛鬋踐餞選雋吮闡顫饘善膳鱔舛喘剸鱄軟譔褊緬沔
辨辯免娩勉冕展輾蕆邅輦璉轉篆瑑臠孌遣繾衍演縯兗蹇謇搴鍵件
讞卷捲

去 聲
十四願半:
願愿遠媛瑗楦券綣怨獻憲建健鍵堰販畈飯萬万曼輓蔓

十五翰:
翰豻悍汗瀚扞閈漢看侃衎旰榦幹涆按案岸頇喭犴散繖粲璨燦贊讚
趲瓚酇旦疸炭歎憚但彈爛斕讕難換逭喚奐煥渙貫冠觀裸館瓘爟灌
罐鸛盥惋腕婉玩翫半姅絆判泮畔叛伴縵幔漫墁攢算蒜竄攛爨鑽鍛
斷彖段緞亂

十六諫:
諫莧晏鷃雁贗丱慣患宦豢轘繯襻慢嫚謾訕汕疝鏟棧綰篡襉澗間幻
扮盼瓣辦袒羼

十七霰:
霰先倩蒨篟茜薦荐洊珔殿唸電奠甸畋佃鈿澱靛闐填練鍊揀棟見現
俔蜆宴讌醼咽燕硯研縣眩炫泫衒絢眴罥睊麵片綻線箭鬋濺餞煎賤
選旋漩嫙扇謆煽戰顫繕禪膳擅嬗單剸釧穿饌譔撰僎纏邅碾輾轉囀
傳瑑戀衍延莚涎譴掾緣蝝絹狷彥唁諺讞瑗援媛鍰院眷睠倦便面偭
變串卞汴弁抃忭

【第八部】

平聲 二蕭三肴四豪通用

下平聲
二蕭:
蕭簫瀟蠨箾挑祧朓條貂雕鵰刁彫凋鯛跳佻迢髫調苕蜩齠澆驍梟要
腰邀徼喓聊瞭嘹寮寥遼撩嫽憀料廖鐐繚簝漻潦鷯堯嶢僥垚宵消霄
逍綃銷硝魈翛超朝潮嘵蹺焦蕉燋椒蟭鷦樵譙憔猋飆剽標摽杓熛髟
漂嫖僄飄瓢薸鑣苗描貓燒昭招釗韶軺饒橈蕘遙媱傜繇颻銚姚搖謠
陶鷂褕洮瑤猺筄翹鶚妖夭囂枵歊驕嬌撟矯簥喬嶠橋趫轎蟜蕎

三肴:
肴爻姣殽淆交咬教郊膠轇茭蛟鮫鵁巢轈鐃譊撓呶梢艄捎髾鞘筲弰
蛸茅蝥哮包胞苞脬泡拋庖炮跑匏敲磽墝鈔訬啁嘲猇拗凹窅聱謷磝

四豪:
豪毫號嚎濠壕蒿薅尻栲勞嘮澇牢醪撈癆高皋羔膏糕篙毛旄髦芼弢
饕叨慆絛韜滔刀魛舠忉騷搔臊繅溞艘颾陶淘掏醄逃咷萄桃濤檮翿
糟遭曹嘈槽艚漕螬鏖袍敖遨翱熬嗷鏊鼇熬褒操猱燾

仄聲 上聲:十七篠十八巧十九皓
 去聲:十八嘯十九效二十號通用


上 聲
十七蓧:
篠謏鳥蔦朓窕挑掉了繚瞭蓼嫽皎皦繳僥曉小杳皛窅窈嫋嬲嬈褭紹
沼少剿勦悄擾繞遶肇晁兆旐駣趙舀夭殀矯橋撟蹻縹摽膘鰾眇渺淼
藐秒杪表殍

十八巧:
巧絞狡鉸佼咬攪拗飽卯泖茆昴稍炒訬爪抓獠 

十九皓:
皓昊顥灝鎬鄗好考薧拷栲杲縞笴槁媼燠寶葆鴇堡保褓抱嫂燥埽草
早蚤澡繰藻繰璅繅皁槔造倒擣禱討道稻老橑栳潦澇腦瑙惱纛

去 聲
十八嘯:
嘯熽弔釣糶眺調掉蓧銚跳叫噭徼笑肖鞘峭悄哨醮皭爝勦誚少燒照
詔鷂燿曜耀要嶠轎召邵劭剽漂嫽嘹鐐廖料尿竅繞饒燎療獠鷯妙婊


十九效:
效傚校教較絞窖覺孝罩豹趵爆貌炮皰鞄鉋泡櫂鬧淖橈磽樂貌稍鈔
抓笊踔

二十號:
號耗好犒靠告誥郜膏奧隩燠懊傲奡驁報暴帽冒瑁耄眊芼噪燥譟操
造慥糙躁漕到倒韜套導翿纛燾盜悼蹈勞嫪潦 

【第九部】

平聲 五歌獨用

下平聲
五歌:
歌哥柯牁珂軻訶呵阿奇醝蒫何河荷苛蹉瑳搓磋鹺瘥嵯艖多娑些莎
蓑梭唆趖魦駝鮀鼉沱陀酡紽跎莪娥蛾哦俄峨鵝羅蘿籮囉鑼邏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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仄聲 上聲:二十哿  去聲:二十一箇通用

上 聲
二十哿:
哿舸笴瑳嚲哆癉柁舵爹我娜那袲可軻坷左裹果蜾朵垛埵鎖瑣妥蠃

祼卵跛播簸火頗叵麼禍夥砢邏惰墮脞坐顆堁荷 

去 聲
二一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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嶓破頗磨摩剉銼挫侳座坐剁唾蛻惰挼懦糯縳 

【第十部】

平聲 九佳半六麻通用

上平聲
九佳:
佳涯娃哇洼媧騧蝸緺蛙 


下平聲
六麻:
麻蟆車奢賒邪斜些爺遮嗟罝譁花華划驊瓜誇夸姱胯嘉加家珈袈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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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艖紗沙娑鯊牙枒衙耶琊揶椰煆岈呀茶闍佘蛇樝渣查楂拏笯窊窪
汙呱靴

仄聲 上聲:二十一馬  去聲:十卦半二十二禡通用

上 聲
二一馬:
馬瑪者赭野也冶雅假嘏賈斝瘕廈夏下寫瀉且社捨舍姐把笆寡剮瓦
惹若喏灑踝鮭髁打耍那撦鮓槎奼啞婭

去 聲
十卦半:
卦挂詿罣畫絓 

二二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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麝貰嗄藉卸瀉柘蔗炙鷓舍赦庫帊怕霸壩灞靶弝杷化華樺話借唶夜
偌汊杈衩罷

【第十一部】

平聲 八庚九青十蒸通用

下平聲
八庚:
庚賡更羹鶊坑亨行衡珩桁蘅橫黌觥祊烹澎彭棚膨蟛盲瞠桭兵平評
坪枰苹明盟鳴名聲生甥笙牲狌鼪鎗槍鐺傖京荊驚卿擎勍黥迎英瑛
霙榮嶸瑩兄耕鏗硜罌罃嚶鸚鶯櫻嬰纓攖癭甖莖宏閎紘鈜翃泓訇渹
轟琤錚爭箏猙崢丁橙瞪繃怦姘伻砰甍萌氓清精晶菁蜻睛旌鶄餳情
晴騂并征正鉦鯖成郕城誠盛晟禎貞楨赬檉蟶呈程酲裎令盈楹嬴贏
輕營塋傾瓊惸縈滎

九青:
青綪星惺醒腥猩竮娉俜瓶軿屏萍帡冥幎溟螟蓂銘丁釘玎仃疔叮虰
廳聽汀町綎庭廷亭停渟婷霆蜓靈零泠伶聆鈴玲醽齡囹瓴櫺舲苓羚
鴒翎蛉經涇馨形刑硎型鉶陘邢熒螢扃坰駉

十蒸:
蒸烝承丞繩乘澠塍升昇陞勝稱偁仍礽冰淜憑馮繒鄫橧嶒甑徵癥澄
懲陵淩凌綾菱蠅膺應鷹凝興磳兢矜登燈騰滕謄縢藤籐棱楞能崩朋
鵬瞢僧增曾憎罾矰層恆峘薨肱鞃

仄聲 上聲:二十三梗二十四迥
 去聲:二十四敬二十五徑通用


上 聲
二三梗:
梗哽骾鯁綆埂丙昺邴秉境景儆警影璟省眚永惺杏荇礦懭獷猛艋蜢
冷耿幸倖悻靜靖猙靚阱井炳皿憬冏黽請整悜裎逞騁領嶺頸癭郢穎
潁頃餅併屏

二四迥:
迥泂炯絅詗熲脛謦剄茗酩溟冥醒頂鼎酊頲町鋌挺艇梃拯等肯冼

去 聲
二四敬:
敬璥竟鏡競儆檠慶更命孟蜢橫柄怲炳詠泳行絎迎諍迸硬勁政正証
倩凊鄭聖性姓令聘娉摒併凈靚請盛倀幀輕敻詗偵 

二五徑:
徑經涇陘剄甯佞脛定飣釘訂罄磬謦聽庭錠奠暝瞑瑩瀅
證烝孕塍乘賸甸甑應興勝稱凝磴嶝鐙凳鄧蹬堋蹭贈

【第十二部】

平聲 十一尤獨用

下平聲
十一尤:
尤疣郵休庥咻髹貅邱蚯惆鳩求裘俅仇逑毬捄銶球賕牛優憂怮呦由
卣遊繇猶猷悠油槱輶蝣鯈輈啁鵃抽妯瘳儔籌躊幬裯紬疇稠檮留劉
瘤鏐旒琉硫榴流瀏飀騮脩羞秋鞦湫鰍愀啾揫囚泅酋遒蝤收犨周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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涪桴芣罘蜉謀眸侔牟矛鍪蝥侯猴喉餱篌謳嘔歐漚區甌鷗彄摳齁鉤
句枸軥冓溝韝篝抔瓿棓踣掊裒諏鯫兜偷頭投骰婁樓廔塿髏褸鞻摟
簍蔞螻幽髟彪朻糾虯璆繆

仄聲 上聲:二十五有  去聲:二十六宥通用

上 聲
二五有:
有右友朽糗九久玖韭臼舅咎酉牖羑誘卣槱琇莠缶否負阜酒愀首手
守帚醜受授綬壽蹂揉溲鯫肘丑紂柳罶綹瀏紐忸鈕扭狃厚后後吼口
叩扣釦詬垢苟狗歐嘔偶耦藕掊剖部培瓿母拇畝某牡莽姆叟嗾廋藪
趣走斗抖陡蚪塿嶁嘍簍黝怮岰泑糾赳朻蟉

去 聲
二六宥:
宥囿侑佑祐又救究疚灸冑宙酎籀獸狩守首晝臭糗袖
岫舊柩瘦漱嗽嗾皺媰甃縐簉鼬褎柚槱副覆仆富復秀琇鏽繡宿僦就
鷲授綬壽售肉蹂驟僽畜溜瘤糅狃候堠逅鱟后厚詬吼蔻寇扣釦冓構
遘覯媾購姤勾彀雊韝搆漚戊茂懋袤瞀姆貿湊輳鏃腠蔟奏走鬥透豆
餖脰逗竇窬荳讀漏陋鏤嶁耨幼柚謬繆

【第十三部】

平聲 十二侵獨用

下平聲
十二侵:
侵駸浸心尋潯鄩燖深斟鍼箴瑊諶忱湛壬任妊紝森參葠滲摻簪岑涔
砧椹琛沈林臨霖痳淋淫蟫愔窨音陰瘖喑吟歆廞今金衿襟禁琴擒黔
芩檎禽

仄聲 上聲:二十六寢  去聲:二十七沁通用

上 聲
二六寢:
寢浸審諗沈腍嬸枕甚飪稔衽荏稟品螣朕黮廩懍凜錦噤飲您

去 聲
二七沁:
沁浸枕甚任衽妊恁滲識譖鴆臨賃禁噤妗蔭廕窨喑飲深吟蕈森甚侺

【第十四部

平聲 十三覃十四鹽十五咸通用

下平聲
十三覃:
覃譚潭蟫醰曇貪探耽酖湛婪嵐南男楠毿參驂簪蠶唅龕堪戡弇渰含
函頷涵諳馣媕庵菴啽談郯痰餤聃擔儋甔藍籃三鏨蚶憨坩甘泔柑疳
酣邯

十四鹽:
鹽檐閻厭饜銛纖暹殲瀸籤簽憸僉尖漸熸蔪潛燖苫痁襜幨詹瞻蟾占
沾髯柟霑覘廉帘鐮簾黏炎淹閹崦噞嶮箝拑靲鉗鈐鍼黔砭添甜恬鬑
拈謙兼縑鶼蒹鰜嫌嚴腌醃

十五咸:

咸鹹函鰔瑊椷緘喦碞讒纔饞巉嶄詀喃銜監嵌巖衫髟杉芟凡帆颿

仄聲 上聲:二十七感二十八儉二十九豏
 去聲:二十八勘二十九豔三十陷通用


上 聲
二七感:
感灨坎頷撼菡晻黤唵闇馣糝歜眈紞衴禫醰黮霮萏壈敢橄喊槧鏨嵌
膽毯啖澹淡憺覽攬欖

二八儉:
儉芡琰剡燄黶靨魘厭塹憸漸蔪閃睒陝颭冉姌染柟諂斂瀲蘞險嶮玁

獫檢撿臉奄弇掩揜閹崦貶忝餂銛點玷簟扂嗛歉慊儼 

二九豏:
豏減黯斬巉湛檻艦闞范笵範犯 

去 聲
二八勘:
勘轗憾紺淦贛暗喑闇參鴆探醰闞瞰嵌憨三暫鏨擔甔憺啗淡澹濫纜

二九豔:
豔焰焱鹽灩厭饜俺槧漸閃襜占贍髯覘忝店坫點痁墊唸念僭驗釅窆
砭歛殮脅久劍

三十陷:
陷蘸站賺鑑監懺鑱梵帆泛氾

第十五部】

入聲 一屋二沃通用

入 聲
一屋:
屋木竹目服福祿榖熟谷肉族鹿腹菊陸軸逐牧伏宿讀犢牘瀆櫝黷讟

轂復粥肅育六縮哭幅斛戮僕畜蓄叔淑菽獨卜馥沐速祝鏃蹙築穆睦
啄覆鶩麴禿縠扑衄鬻燠澳輻瀑漉蔌恧洑鵩竺筑簇蔟暴掬箙濮鞫鞠
匊郁矗複簏蓿塾樸蹴煜謖碌琭盝踘醭韣毓舳柚蝠昱菔轆朒慉踧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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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沃:
沃俗玉足曲粟燭屬錄籙辱獄綠毒局欲束鵠蜀促觸續督贖篤浴酷縟
矚躅褥旭蓐慾頊梏纛蠋歜裻溽瘃跼挶輂勗醁淥逯騄嚳牿襮鄏鵒告
鋈熇僕

【第十六部】

入聲 三覺十藥通用

入 聲
三覺:
覺角桷捔翯玨較榷搉嶽樂鸑浞灂穛斮娖朔數箾欶斲卓諑涿噣倬琢
嶨椓剝趵爆駮駁邈瞀兒眊雹謈懪瓝豰璞樸墣颮殼確愨埆觳硞濁擢
鵫鐲櫂鸐濯幄喔偓葯握渥搦踔逴犖學鷽齱

十藥:
藥薄惡略作樂落閣鶴爵弱約腳雀幕洛壑索郭博錯躍若縛酌託削鐸

灼鑿郤絡鵲諾度萼橐漠鑰著虐掠穫泊搏籥崿鍔藿嚼杓勺簙酪謔廓
綽霍爍鑊莫籜鑠繳諤鄂亳恪箔攫涸汋彴瘧爚钁鶚龠礿郝髆屩駱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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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部】

入聲 四質十一陌十二錫十三職十四緝通用

入 聲
四質:
質日筆出室實疾術一乙壹吉秩密率律逸佚失漆栗畢恤卹蜜橘溢瑟

膝匹述慄黜蹕弼七叱卒蝨悉謐朮軼詰帙戍佶櫛暱窒必姪蛭泌鎰秫
苾蟀嫉唧篥遹鷸篳騭佾怵繂珌鑕帥崒潏礩聿姞抶馹郅桎庢銍挃晊
耴泆沕繘踤茁紩璱獝飶尼堲柣蒺罼佖秷熚駜櫍鉍觱鷅麜蛣衵咥汨
汩蔤驈滭拮

十一陌:
陌石客白澤伯宅席策碧籍格役帛戟璧驛麥額柏魄積夕液冊尺隙逆

畫百闢赤易革脊獲翮屐適幘磧隔益柵窄核覈舄擲責惜僻癖辟掖腋
釋舶拍索擇磔摘射繹懌斥奕弈帟迫疫譯昔瘠赫炙謫虢腊簀碩賾奭
螫藉翟襞嗌穸砉祏亦鬲擗踖貘愬觡骼隻鯽珀齸借膈嘖搤躑埸蝪幗
摑蹐嫿嶧斁綌蓆貊擘檗蹠擿馘汐塉湱橶啞柞摭醳唶霢咋嚇郤躄剌
莫潟驀襫蟈襗鼫耤厝霸霹

十二錫:
錫壁曆歷櫪擊績勣笛敵滴鏑檄激寂翟覿逖糴析溺覓摘狄荻鷁戚鏚
慼滌的菂喫甓霹瀝靂藶愓裼踢剔緆礫櫟轢皪鬲汨汩砉適嫡靮鬩焱
鵙蹢覡酈踧菥淅蜥籊弔霓鷊澼趯獥倜毄惄塓臭殈薂馰樀艗

十三職:
職國德食蝕色力翼墨極息直得北黑側飾賊刻則塞式軾域殖植敕飭

棘惑默織匿億臆憶特勒劾慝昃仄稷識逼克剋蜮唧即拭弋陟測冒翊
抑惻扐泐肋亟殛忒湜緎棫淢罭畟崱螣萴鷘閾嶷僰纆襋洫踣熄寔嗇
穡埴菔匐釴芅隿黓瀷屴犆恧轖鯽繶檍阞腷湢楅赩魊樴幅杙愊副仂
或蠈愎醷翌侐栻堲稄衋意

十四緝:
緝輯戢立集邑急入泣溼習給十拾什龍及級粒揖汁笈蟄笠執隰汲吸
唈縶葺褶潗苙伋岌翕歙濈裛浥熠槢潝霫悒廿挹馵岦鈒蕺霵

【第十八部】

入聲 五物六月七曷八黠九屑十六葉通用

入 聲
五物:
物佛拂屈鬱乞掘訖吃紱黻韍綍弗茀祓詘崛勿熨欻厥沕仡釳迄汔怫

艴刜不屹肸芴岉黦菀咈倔沷尉蔚

六月:
月骨髮闕越謁沒伐罰卒竭窟笏鉞歇發突忽勃蹶鶻筏厥蕨掘閥訥歿

粵悖兀兀碣猝樾羯汨汩窣咄惚捽凸渤齕蠍滑刖軏劂崒腯孛紇浡暍
矻淈鷢核麧餑瞂馞搰蟨柮梲抈撅鱖閼卼杌硉扤矹屼楬榾誖淴嗢泏
堀朏胐椊扢抇狘猲愲艴曰堨訐钀

七曷:
曷達末闊活脫奪褐割沫拔葛闥渴撥豁括抹秣遏撻薩掇喝跋魃獺撮

怛閼剌栝筈鈸潑輵軷茇頞越斡剟嶭捋鞨鴰鶡毼暍鱍躠适摋攃襏齾
猲濊佸葀犮羍笪鵽泧眓莌堨呾咄餲汱糲

八黠:
黠札拔猾鶻八察殺剎軋舝刖蚻菝劼螖恥豽朒鴰戛秸嘎扴磍北揠蔱

汃樧茁砎齾楬瞎獺刮錣鵽帕妠擖刷鎩頡滑

九屑:
屑節雪絕列烈結穴說血舌潔別缺熱決鐵滅折切拙裂悅轍訣泄咽噎
傑哲徹鱉設齧劣碣掣譎玦截竊纈蠥綴閱埒訐餮瞥撇茢蛚臬闑媟昳
臲鍥耋抉挈洌捩楔蹩褻瓞襭絰衊嵲隉捏篞醊茁竭契鐍讞岊癤巀涅
頡擷撤跌蔑浙鷩潎趹瞲篾蕝揲澈蛭揭垤孑孽凸閉闋鋝齛薛紲楶瀎
泬渫偈啜楬軼蜺桀苶輟爇晰迭歠姪咥覈惙吶洌嶭颲掇吷畷剟準梲
拮蛣批橇絜觖

十六葉:
葉帖貼牒接獵妾蝶疊篋涉鬣捷頰楫攝躡諜堞協俠莢曄厭愜勰睫浹

笈懾慴蹀挾鋏屧喋箑褶鑷靨楪韘燁讋摺裛讘鎑跕歙霅魘褋躐艓擸
踕緁萐謵捻躞苶惵鍱灄衱婕聶梜椄菨獦倢鯜霎蛺

【第十九部

入聲 十五合十七洽通用

入 聲
十五合:
合塔答納榻閤雜臘蠟匝闔蛤衲沓榼鴿踏颯搨拉遝搭韐漯盍欱鞳唈
靸鈒馺趿闒誻軜溘嗑荅姶涾鞜嚃卅嗒磕

十七洽:
洽狹峽硤法甲業鄴匣壓鴨乏怯劫脅愶插鍤歃押狎袷祫帢翣搯嶪

夾恰眨呷胛萐箑柙郟鵊霅霎扱喋劄擖跲嗋欱喢圔渫鉀韐

 

[楼主]  [11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5 10:17 

常被混用的入聲字

常被混用的入聲字


ㄅ(b):八捌拔跋鈸薄雹癟鱉憋蹩別孛勃渤脖舶伯鉑柏泊箔博搏撥剝
ㄆ(p):拍劈撇潑僕璞撲
ㄈ(f):發罰乏伐筏閥佛服伏袱弗拂福幅蝠
ㄉ(d):答搭達韃妲靼得德滴迪的嫡狄逖荻滌敵笛跌蝶牒喋迭疊督毒獨讀犢瀆奪
ㄊ(t):塌遢踢貼突凸禿托脫
ㄌ(l):拉邋
ㄍ(g):割格咯骼閣擱鴿革隔刮聒郭國
ㄎ(k):嗑瞌殼咳哭窟
ㄏ(h):哈蛤喝合盒涸核劾黑嘿忽惚滑猾活
ㄐ(j):疾跡積激擊緝績及汲極級急輯集籍脊棘夾頰截傑竭揭捷睫潔結桔接節劫鞠菊局絕掘崛倔厥決訣抉覺爵
ㄑ(q):七柒漆戚掐曲缺
ㄒ(x):膝昔惜吸息熄媳析淅晰悉習席襲俠挾狹峽狎轄瞎脅協歇薛學
ㄓ(zh):著蟄螫折哲摺輒隻織汁直值植殖侄執職躑粥軸逐燭竹築竺卓桌捉拙琢啄灼酌茁濁
ㄔ(ch):擦插察拆吃出戳
ㄕ(sh):殺舌失濕十拾石食蝕實什叔孰熟贖淑刷說縮俗
ㄗ(z):雜匝鑿則責澤擇賊鍘閘紮摘宅
ㄙ(s):塞
ㄧ(y):鴨押一壹
ㄨ(u):挖屋
ㄩ(Ü):約曰
ㄜ(e):額

[楼主]  [12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5 11:06 

唐朝新定詩格 [唐] 崔融

唐朝新定詩格 [唐] 崔融

 十體
一形似體。二質氣體。三情理體。四直置體。五雕藻體。六映帶體。七飛動體。八婉轉體。九清切體。十菁華體。

  一、形似體。
形似體者,謂貌其形而得其似可以妙求,難以粗測者是。
詩云:〔風花無定影,露竹有餘清。〕
又曰:〔映浦樹疑浮,入雲峰似滅。〕(如此即形似之體也。)

  二、質氣體。
質氣體者,謂有質胄而作志氣者是。詩曰:〔霧烽黯無色,霜旗凍不翻。雪覆白登道,冰塞黃河源。〕(此是質氣之體。)

  三、情理體。
情理體者,謂抒情以入理者是。詩曰:〔遊禽暮知返,行人獨未歸。〕又云:〔四鄰不相識,自然成掩扉。〕(此即情理之體也。)

  四、直置體。
直置體者,謂直書其事,置之於句者是。詩曰:〔馬銜苜蓿葉,劍瑩鷿鵜膏。〕又曰:〔隱隱山分地,蒼蒼海接天。〕(此即是直置之體。)

  五、雕藻體。
雕藻體者,謂以凡事理而雕藻之,成於妍麗,如絲彩之錯綜,金鐵之砥鏈是。詩曰:〔岸綠開河柳,池紅照海榴。〕
又曰:〔華志怯馳年,韶顏慘驚節。〕(此即是雕藻之體。)

  六、映帶體。
映帶體者,謂以事意相愜,復而用之者是。詩曰:〔露花疑濯錦,泉月似沉珠。〕(此意花似錦,月似珠,自昔通規矣。然蜀有濯錦川,漢有明珠浦,故特以為映帶。)
又曰:〔侵雲蹀征騎,帶月倚雕弓。〕(〔雲〕、〔騎〕與〔月〕、〔弓〕是復用,此映帶之類。)又曰:〔舒桃臨遠騎,垂柳映連營。〕

  七、飛動體。
飛動體者,謂詞若飛騰而動是。詩曰:〔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
又曰:〔月光隨浪動,山影逐波流。〕(此即是飛動之體。)

  八、婉轉體。
婉轉體者,謂屈曲其詞,婉轉成句是。詩曰:〔歌前日照梁,舞處塵生襪。〕
又曰:〔泛色松煙舉,凝華菊露滋。〕(此即婉轉之體。)

  九、清切體。
清切體者,謂詞清而切者是。詩曰:〔寒葭凝露色,落葉動秋聲。〕
又曰:〔猿聲出峽斷,月彩落江寒。〕(此即是清切之體。)

  十、菁華體。
菁華體者,謂得其精而忘其粗者是。詩曰:〔青田未矯翰,丹穴欲乘風。〕鶴生青田,鳳出丹穴。今只言〔青田〕,即可知鶴,指言〔丹穴〕,即可知鳳,此即是文典之菁華。
又曰:〔曲沼疏秋盡,長林捲夏帷。〕(曲沼,池也。)又曰:〔積翠徹深潭,舒丹明淺瀨。〕(〔丹〕即霞,〔翠〕即煙也。今只言〔丹〕〔翠〕即煙也。今只言〔丹〕〔翠〕,即可知煙霞之義。況近代之儒,情識不周於變通,即坐其危險。若茲人者,固未可與言。)

 九對
第一,切對。謂象物切正不偏枯。

第二,雙聲對。詩曰:〔洲渚遞縈映,樹石相因依。〕

第三,疊韻對。

第四,字對。字對者,謂義別字對是。詩曰:〔山椒架寒霧,池筱韻涼飆。〕〔山椒〕即山頂也,〔池筱〕傍池竹也。此義別字對。又曰:〔何用金扉敞,終醉石崇家。〕〔金扉〕、〔石崇〕即是。又曰:〔原風振平楚,野雪被長菅。〕即〔菅〕與〔楚〕為字對。

第五,聲對。聲對者,謂字義俱別,聲作對是。詩曰:〔彤騶初驚路,白簡未含霜。〕〔路〕是途路,聲即與〔露〕同,故將以對〔霜〕。又曰:〔初蟬韻高柳,密蔦深松。〕〔蔦〕草屬,聲即與〔飛鳥〕同,故以對〔蟬〕。

第六,字側對。字側對者,謂字義俱別,形體半同是。詩曰:〔忘懷接英彥,申勸引桂酒。〕〔英彥〕與〔桂酒〕,即字義全別,然形體半同是。又曰:〔玉雞清五洛,瑞雉映三秦。〕〔玉雞〕與〔瑞雉〕是。又曰:〔桓山分羽翼,荊樹折枝條。〕〔桓山〕與〔荊樹〕是。如此之類,名字側對。

第七,切側對。切側對者,謂精異粗同是。詩曰:〔浮鐘宵響徹,飛鏡曉光斜。〕〔浮鐘〕是鐘,〔飛鏡〕是月,謂理別文同是。

第八,雙聲側對。雙聲側對者,謂字義別,雙聲來對是。詩曰:〔花明金谷樹,葉映首山薇。〕〔金谷〕與〔首山〕字義別,同雙聲對。又曰:〔翠微分雉堞,丹氣陰簷楹。〕〔雉堞〕對〔簷楹〕,亦雙聲側對。

第九,疊韻側對。謂字義別聲同,名疊韻對是。詩曰:〔平生披黼帳,窈窕步花庭。〕〔平生〕、〔窈窕〕是。又曰:〔自得優遊趣,寧知聖政隆。〕〔優遊〕與〔聖政〕,義非正對,字聲勢疊韻。夫為文章詩賦,皆須屬對,不得令有跛眇者。跛者,謂前句雙聲,後句直語,或復空談。如此之例,名為跛。眇者,謂前句物色,後句人名,或前句語風空,後句山水。如此之例,名眇。何者?風與空則無形而不見,山與水則有蹤而可尋,以有形對無色。如此之例,名為眇。

 文病
第一,相類病。〔從風似飛絮,照日類繁英。拂岩如寫鏡,對林若耀瓊。〕此四句相次,一體不異。〔似〕、〔類〕、〔如〕、〔若〕,是其病。

第二,不調病。不調者,謂五字內除第一字、第五字,於三字用上、去、入聲相次者。平聲非病限。此是巨病,古今才子多不曉。如:〔晨風驚疊樹,曉月落危峰。〕〔月〕次〔落〕,同入聲。如〔霧生極野碧,日不遠山紅。〕〔下〕次〔遠〕,同上聲。如:〔定惑關門吏,終悲寒上翁。〕〔寒〕次〔上〕,同去聲。

第三,叢木病。詩云:〔庭梢桂林樹,簷度蒼梧雲。棹唱喧難辨,樵歌近易聞。〕〔桂〕、〔梧〕、〔棹〕、〔樵〕,俱是木,即是病也。

第四,形跡病。形跡病者,於其義相形嫌疑而成。如曹子建詩云:〔壯哉帝王居,佳麗殊百城。〕〔佳山〕、〔佳城〕,皆為形亦墳埏,不可用。又如〔侵天〕、〔干天〕,是謂天與樹木等,犯者為形跡。他皆效此。

第五,翻語病。翻語病者,正言是佳詞,反語則深累是也。如鮑明遠詩云:〔雞鳴關吏起,伐鼓早通晨。〕〔伐鼓〕,反語〔腐骨〕,是其病。

第六,相濫病。相濫者,謂〔形體〕、〔塗道〕、〔溝淖〕、〔淖泥〕、〔巷陌〕、〔樹木〕、〔枝條〕、〔山河〕、〔水石〕、〔冠帽〕、〔(衤鳥)衣〕,如此之等,名曰相濫。上句用〔山〕,下句用〔河〕;上句有〔形〕,下句安〔體〕;上句有〔木〕,下句安〔條〕。如此參差,乃為善焉。若兩字一處,自是犯焉,非關詩處。或云兩目一處是。

第七,涉俗病。詩曰:〔渭濱迎宰相。〕官之〔宰相〕,即是涉俗流之語,是其病。(以上《文鏡秘府論》四卷)

 調聲
傍紐者,〔風小〕、〔月膾〕、〔奇今〕、〔精酉〕、〔表豐〕、〔外厥〕、〔琴羈〕、〔酒盈〕。紐聲雙聲者,〔土〕、〔煙〕、〔天〕、〔塢〕。

[楼主]  [13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5 11:08 

評詩格 舊題唐‧李嶠撰

評詩格 舊題唐‧李嶠撰

 詩有九對
一曰切對。二曰切側對。三曰字對。四曰字側對。五曰聲對。六曰雙聲對。七曰雙聲側對。八曰疊韻對。九曰疊韻側對。
切對一。謂象物切正不偏枯。
切側對二。詩曰:〔魚戲新荷動,鳥散餘花落。〕
字對三。詩曰:〔山椒架寒露,池筱韻涼飆。〕
字側對四。謂字義俱別,形體半同。詩曰:〔玉雞清五洛,瑞雉映三秦。〕
聲對五。謂子義別,聲名對也。詩曰:〔疏蟬韻高柳,密蔦掛深松。〕
雙聲對六。詩曰:〔洲渚近環映,樹石相因依。〕
雙聲側對七。詩曰:〔花明金谷樹,菜映首山薇。〕
疊韻對八。詩曰:〔平明披黼帳,窈窕步花庭。〕
疊韻切對九。詩曰:〔浮鐘霄響徹,飛鏡晚光斜。〕

 詩有十體
一曰形似。二曰質氣。三曰情理。四曰直置。五曰雕藻。六曰影帶。七曰婉轉。八曰飛動。九曰清切。十曰精華。
形似一,謂貌其形而得似也。詩曰:〔風花無定影,露竹有餘清。〕
質氣二。謂有質骨而依其氣也。詩曰:〔霜峰暗無色〕,〔雪覆登道白。〕
情理三。謂敘情以入理致也。詩曰:〔遊禽知暮返,行客獨未歸。〕
直置四。謂直書可置於句也。詩曰:〔隱隱山分地,蒼蒼海接天。〕
雕藻五。謂以凡目前事而雕妍之也。詩曰:〔岸綠開河柳,池紅照海榴。〕
影帶六。謂以事意相愜而用之也。詩曰:〔露花如濯錦,泉月似沉鉤。〕
婉轉七。謂屈曲其詞,婉轉成句也。詩曰:〔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
飛動八。詩曰:〔空葭凝露色,落葉動秋聲。〕
清切九。詩曰:〔猿聲出峽斷,月影落江寒。〕
精華十。詩曰:〔青田擬駕鶴,丹穴欲乘鳳。〕

[楼主]  [14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5 11:12 

詩格 舊題唐‧王昌齡撰

詩格 舊題唐‧王昌齡撰

卷上

 調聲
凡四十字詩,十字一管,即生其意。頭邊廿字一管亦得。六十、七十、百字詩,廿字一管,即生其意。語不用合帖,須直道天真,宛媚為上。
且須識一切題目義最要,立文多用其意,須令左穿右穴,不可拘撿。
作語不得辛苦,須整理其道、格。(格,意也。意高為之格高,意下為之下格。)
律調其言,言無相妨。以字輕重清濁間之須穩。
至如有輕重者,有輕中重,重中輕,當韻之即見。
且〔莊〕字全輕,〔霜〕字輕中重,〔瘡〕字重中輕,〔床〕字全重。
如〔清〕字全輕,〔青〕字全濁。詩上句第二字重中輕,不與下句第二字同聲為一管。上去入聲一管。上句平聲,下句上去入;上句上去入,下句平聲。以次平聲,以次又上去入,以次上去入,以次又平聲。如此輪回用之,直至於尾。兩頭管上去入相近,是詩律也。
五言平頭正律勢尖頭。皇甫冉詩曰(五言):
中司龍節貴,上客虎符新。地控吳襟帶,才光漢縉紳。
泛舟應度臘,入境便行春。處處歌來暮,長江建鄴人。
又錢起《獻歲歸山》詩曰(五言):
欲知愚谷好,久別與春還。鶯暖初歸樹,雲晴卻戀山。
石田耕種少,野客性情閑。求仲時應見,殘陽且掩關。
又陳潤《罷官後卻歸舊居》詩曰:
不歸江畔久,舊業已凋殘。露草蟲絲濕,湖泥鳥跡竿。
買山開客舍,選竹作魚竿。何必勞州縣,驅馳效一官。
又五言絕句詩曰:
胡風迎馬首,漢月送娥眉。久戍人將老,長征馬不肥。
五言側頭正律勢尖頭。又崔曙《試得明堂火珠》詩曰:
正位開重屋,淩空出火珠。夜來雙月滿,曙後一星孤。
天淨光難滅,雲生望欲無。終期聖明代,國寶在名都。
齊梁調詩。張謂《題故人別業》詩曰(五言):
平子歸田處,園林接汝墳。落花開戶入,啼鳥隔窗聞。
池淨流春水,山明斂霽雲。畫遊仍不厭,乘月夜尋君。
何遜《傷徐主簿》詩曰:
世上逸群士,人間徹總賢。畢池論賞詫,蔣逕篤周旋。
又曰:
一旦辭東序,千秋送北邙。客簫雖有樂,鄰笛遂還傷。
又曰:
提琴就阮籍,載酒覓揚雄。直荷行罩水,斜柳細牽風。
七言尖頭律。皇甫冉詩曰:
閑看秋水心無染,高臥寒林手自栽。廬阜高僧留偈別,茅山道士寄書來。
燕知社日辭巢去,菊為重陽冒雨開。殘薄何時稱獻納,臨歧終日自遲回。
又曰:
自哂鄙夫多野性,貧居數畝半臨湍。溪雲帶雨來茅洞,山鵲將雛上藥欄。
仙篆滿床閑不厭,陰符在篋老羞看。更憐童子宜春服,花裏尋師到杏壇。

 十七勢
詩有學古今勢一十七種,具列如後,第一,直把入作勢,第二,都商量入作勢;第三,直樹一句,第二句入作勢;第四,直樹兩句,第三句入作勢;第五;直樹三句,第四句入作勢;第六,比興入作勢;第七,謎比勢;第八,下句拂上句勢;第九,感興勢;第十,含思落句勢;第十一,相分明勢;第十二,一句中分勢;第十三,一句直比勢;第十四,生殺回薄勢;第十五,理入景勢;第十六,景入理勢;第十七,心期落句勢。

  第一,直把入作勢。
直把入作勢者,若賦得一物,或自登山臨水,有閒情作,或送別,但以題目為定;依所題目,入頭便直把是也。皆有此例。昌齡《寄驩州》詩入頭便云:〔與君遠相知,不道雲海深。〕又《見譴至伊水》詩云:〔得罪由己招,本性易然諾。〕又《題上人房》詩云:〔通經彼上人,無跡任勤若。〕又《送別》詩云:〔春江愁送君,蕙草生氛氳。〕又《送別》詩云:〔河口餞南客,進帆清江水。〕又如高適詩云:〔鄭侯應棲遑,五十頭盡白。〕又如陸士衡詩云:〔顧侯體明德,清風肅已邁。〕

  第二,都商量入作勢。
都商量入作勢者,每詠一物,或賦贈答寄人,皆以入頭兩句平商量其道理,第三第四第五句入作是也。皆有其例。昌齡《上同州使君伯》詩言:〔大賢奈孤立,有時起經綸。伯父自天稟,元功載生人。〕(是第三句入作。)又《上侍御七兄》詩云:〔天人俟明略,益、稷分堯心。利器必先舉,非賢安可任。吾兄執嚴憲,時佐能鉤深。〕(此是第五句入作勢也。)

  第三,直樹一句,第二句入作勢。
直樹一句者,題目外直樹一句景物當時者,第二句始言題目意是也。昌齡《登城懷古》詩入頭便云:〔林藪寒蒼茫,登城遂懷古。〕又《客舍秋霖呈席姨夫》詩云:〔黃葉亂秋雨,空齊愁暮心。〕又:〔孤煙曳長林,春水聊一望。〕又《送鄢賁觀省江東》詩云:〔楓橋沿海岸,客帆歸富春。〕又《宴南亭》詩云:〔寒江映村林,亭上納高潔。〕(此是直樹一句,第二句入作勢。)

  第四,直樹兩句,第三句入作勢。
直樹兩句,第三句入作勢者,亦題目外直樹兩句景物,第三句始入作題目意是也。昌齡《留別》詩云:
桑林映陂水,雨過宛城西。留醉楚山別,陰雲暮淒淒。
(此是第三句入作勢也。)

  第五,直樹三句,第四句入作勢。
直樹三句,第四句入作勢者,亦有題目外直樹景物三句,然後即入其意;亦有第四第五句直樹景物後入其意,然鞏爛不佳也。昌齡《代扶風主人答》云:〔殺氣凝不流,風悲日彩寒。浮埃起四遠,遊子彌不歡。〕(此是第四句入作勢。)又《旅次盩厔過韓七別業》詩云:〔春煙桑柘林,落日隱荒墅。泱漭平原夕,清吟久延佇。故人家于茲,招我漁樵所。〕(此是第五句入作勢。)

  第六,比興入作勢。
比興入作勢者,遇物如本立文之意,便直樹兩三句物,然後以本意入作比興是也。昌齡《贈李侍御》詩云:〔青冥孤雲去,終當暮歸山。志士杖苦節,何時見龍顏。〕又云:〔眇默客子魂,倏鑠川上暉。還雲慘知暮,九月仍未歸。〕又:〔遷客又相送,風悲蟬更號。〕又崔曙詩云:〔夜台一閉無時盡,逝水東流何處還。〕又鮑照詩云:〔鹿鳴思深草,蟬鳴隱高枝。心自有所疑,傍人那得知。〕

  第七,謎比勢。
謎比勢者,言今詞人不悟有作者意,依古勢有例。昌齡《送李邕之秦》詩云:〔別怨秦、楚深,江中秋雲起。(言別怨與秦、楚之深遠也。別怨起自楚地,既別之後,鞏長不見,或偶然而會。以此不定,如雲起上騰於青冥,從風飄蕩,不可復歸其起處,或偶然而歸爾。)天長夢無隔,月映在寒水。〕(雖天長,其夢不隔,夜中夢見,疑由相會。有如別,忽覺,乃各一方,互不相見。如月影在水,至曙,水月亦了不見矣。)

  第八,下句拂上句勢。
下句拂上句勢者,上句說意不快,以下句勢拂之,令意通。古詩云:〔夜聞木葉落,疑是洞庭秋。〕昌齡詩云:〔微雨隨雲收,矇矇傍山去。〕又云:〔海鶴時獨飛,永然滄洲意。〕

  第九,感興勢。
感興勢者,人心至感,必有應說,物色萬象,爽然有如感會。亦有其例。
如常建詩云:
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音。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
又王維《哭殷四》詩云:
泱漭寒郊外,蕭條聞哭聲。愁雲為蒼茫,飛鳥不能鳴。

  第十,含思落句勢。
含思落句勢者,每至落句,常須含思,不得令語盡思窮。或深意堪愁,不可具說,即上句為意語,下句以一景物堪愁,與深意相愜便道。仍須意出成感人始好。昌齡《送別》詩云:〔醉後不能語,鄉山雨氛氛。〕又落句云:〔日夕辨靈藥,空山松桂香。〕又:〔墟落有懷縣,長煙溪樹邊。〕又李湛詩云:〔此心復何已,新月清江長。〕

  第十一,相分明勢。
相分明勢者,凡作語皆須令意出,一覽其文,至於景象,恍然有如目擊。若上句說事未出,以下一句助之,令分明出其意也。如李湛詩云:〔雲歸石壁盡,月照霜林清。〕崔曙詩云:〔田家收已盡,蒼蒼唯白茅。〕

  第十二,一句中分勢。
一句中分勢者,〔海淨月色真。〕

  第十三,一句直比勢。
一句直比勢者,〔相思河水流。〕

  第十四,生殺回薄勢。
生殺回落勢者,前說意悲涼,後以推命破之;前說世路矜騁榮寵,後以至空之理破之入道是也。

  第十五,理入景勢。
理入景勢者,詩不可一向把理,皆須入景,語始清味。理欲入景勢,皆須引理語,入一地及居處,所在便論之。其景與理不相愜,理通無味。昌齡詩云:〔時與醉林壑,因之惰農桑。槐煙漸含夜,樓月深蒼茫。〕

  第十六,景入理勢。
景入理勢者,詩一向言意,則不清及無味;一向言景,亦無味。事須景與意相兼始好。凡景語入理語,皆須相愜,當收意緊,不可正言。景語勢收之,便論理語,無相管攝。方今人皆不作意,慎之。昌齡詩云:〔桑葉下墟落,鶤雞鳴渚田。物情每衰極,吾道方淵然。〕

  第十七,心期落句勢。
心期落句勢者,心有所期是也。昌齡詩云:〔青桂花未吐,江中獨鳴琴。〕(言青桂花吐之時,期得相見,花既未吐,即未相見,所以江中獨鳴琴。)又詩云:〔還舟望炎海,楚葉下秋水。〕(言至秋方始還。此送友人之安南也。)(以上《文鏡秘府論》地卷)

 六義
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
一曰風。天地之號令曰風。上之化下,猶風之靡草。行春令則和風生,行秋令則寒風殺,言君臣不可輕其風也。
二曰賦。賦者,錯雜萬物,謂之賦也。
三曰比。比者,真比其身,謂之比假,如〔關關雎鳩〕之類是也。
四曰興。興者,指物及比其身說之為興,蓋託喻謂之興也。
五曰雅。雅者,正也。言其雅言典切,為之雅也。
六曰頌。頌者,贊也。讚歎其功,謂之頌也。(以上《文鏡秘府論》地卷)

 論文意
夫文字起於皇道,古人畫一之後方有也。先君傳之,不言而天下自理,不教而天下自然,此謂皇道。道合氣性,性合天理,於是萬物稟焉,蒼生理焉。堯行之,舜則之,淳樸之教,人不知有君也。後人知識漸下,聖人知之,所以畫八卦,垂淺教,令後人依焉。是知一生名,名生教,然後名教生焉。以名教為宗,則文章起於皇道,興乎《國風》耳。自古文章,起於無作,興于自然,感激而成,都無飾練,發言以當,應物便是。古詩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當句皆了也。其次《尚書》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亦句句便了。自此之後,則有《毛詩》假物成焉。夫子演《易》,極思於《系辭》,言句簡易,體是詩骨。夫子傳于遊、夏,游、夏傳于荀卿、孟軻,方有四言、五言,效古而作。荀、孟傳於司馬遷,遷傳于賈誼。誼謫居長沙,遂不得志,風土既殊,遷逐怨上,屬物比興,少於《風》、《雅》。復有騷人之作,皆有怨剌,失于本宗。乃知司馬遷為北宗,賈生為南宗,從此分焉。漢魏有曹植、劉楨,皆氣高出於天縱,不傍經史,卓然為文。從此之後,遞相祖述,經論百代,識人虛薄,屬文於花草,失其古為。中有鮑照、謝康樂,縱逸相繼,成敗兼行。至晉、宋、齊、梁,皆悉頹毀。
凡作詩之體,意是格,聲是律,意高則格高,聲辨則律清,格律全,然後始有調。用意于古人之上,則天上之境,洞焉可觀。古文格高,一句見意,則〔股肱良哉〕是也。其次兩句見意,則〔關關雎鳩〕是也。其次古詩,四句見意,則〔青青陵上柏,磊磊漳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是也。又劉公幹詩云:
青青陵上松,瑟瑟谷中風。風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
此詩從首至尾,唯論一事,以此不如古人也。
詩本志也,在心為志,發言為時,情動於中而形於言,然後書中於紙也。高手作勢,一句更別起意,其次兩句起意。意如湧煙,從地升天,向後漸高漸高,不可階上也。下手下句弱於上句,不看向背,不立意宗,皆不堪也。
凡文章皆不難,又不辛苦。如《文選》詩云:〔朝入譙郡界〕,〔左右望我軍〕。皆如此例,不難、不辛苦也。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須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來,即須放情卻寬之,令境生。然後以境照之,思則便來,來即作文。如其境思不來,不可作也。
夫置意作詩,即須凝心,目擊其物,便以心擊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絕頂,下臨萬象,如在掌中。以此見象,心中了見,當此即用。如無有不似,仍以律調之定,然後書之於紙,會其題目。山林、日月、風景為真,以歌詠之。猶如水中見日月,文章是景,物色是本,照之須了見其象也。夫文章興作,先動氣,氣生乎心,心發乎言,聞於耳,見於目,錄於紙。意須出萬人之境,望古人于格下,攢天海於方寸。詩人用心,當於此也。
夫詩,入頭即論其意。意盡則肚寬,肚寬則詩得容預,物色亂下。至尾則卻收前意。節節仍須有分付。夫用字有數般:有輕,有重;有重中輕,有輕中重;有雖重濁可用者,有輕清不可用者。事須細律之。若用重字,即以輕字拂之,便快也。
夫文章,第一字與第五字須輕清,聲即穩也。其中三字縱重濁,亦無妨。如〔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若五字並輕,則脫略無所止泊處;若五字並重,則文章暗濁。事須輕重相間,仍須以聲律之。如〔明月照積雪〕,則〔月〕〔雪〕相撥,及〔羅衣何飄飄〕,同〔羅〕〔何〕相撥,亦不可不覺也。
夫詩,一句即須見其地居處。如:
孟春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眾鳥欣有託,吾亦愛吾廬。
若空言物色,則雖好而無味,必須安立其身。
詩頭皆須造意,意須緊,然後縱橫變轉。如〔相逢楚水寒〕,送人必言其所矣。
凡屬文之人,常須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氣之前,巧運言詞,精練意魄。所作詞句,莫用古語及今爛字舊意。改他舊語,移頭換尾,如此之人,終不長進。為無自性,不能專心苦思,致見不成。
凡詩人,夜間床頭,明置一盞燈。若睡來任睡,睡覺即起,興發意生,精神清爽,了了明白。皆須身在意中。若詩中無身,即詩從何有?若不書身心,何以為詩?是故詩者,書身心之行李,序當時之憤氣。氣來不適,心事或不達,或以剌上,或以化下,或以申心,或以序事,皆為中心不決,眾不我知。由是言之,方識古人之本也。
凡作詩之人,皆自抄古今詩語精妙之處,名為隨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興若不來,即須看隨身卷子,以發興也。
詩有飽肚狹腹,語急言生。至極言終始,未一向耳。若謝康樂語,飽肚意多,皆得停泊,任意縱橫。鮑照言語逼迫,無有縱逸,故名狹腹之語。以此言之,則飽公不如謝也。
詩有無頭尾之體。凡詩頭,或以物色為頭,或以身為頭,或以身意為頭,百般無定。任意以興來安穩,即任為詩頭也。
凡詩,兩句即須團卻意,句句必須有底蓋相承,翻覆而用。四句之中,皆須團意上道,必須斷其小大,使人事不錯。
詩有上句言物色,下句更重拂之體。如〔夜聞木葉落,疑是洞庭秋〕,〔曠野饒悲風,颼颼黃蒿草,是其例也。〕
詩有上句言意,下句言狀;上句言狀,下句言意。如〔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蟬鳴空桑林,八月蕭關道〕是也。
凡詩,物色兼意下為好。若有物色,無意興,雖巧亦無處用之。如〔竹聲先知秋〕,此名兼也。
凡高手,言物及意,皆不相倚傍。如〔細柳夾道生,方塘涵清源〕,又〔方塘涵白水,中有鳧與應〕,又〔綠水溢全塘〕,〔馬毛縮如蝟〕,又〔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又〔青青河畔草〕,〔鬱鬱澗底松〕,是其例也。
詩有天然物色,以五彩比之而不及。由是言之,假物不如真象,假色不如天然。如〔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如此之例,皆為高手。中手倚傍者,如〔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此皆假物色比象,力弱不堪也。
詩有意好言真,光今絕古,即須書之於紙;不論對與不對,但用意方便,言語安穩,即用之。若語勢有對,言復安穩,益當為善。
詩有傑起險作,左穿右穴。如〔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馬毛縮如蝟,角弓不可張〕,〔鑿井北陵隈,百丈不及泉〕,又〔去時三十萬,獨自還長安。不信沙常┼,君看刀箭瘢〕,此為例也。
詩有意闊心遠,以小納大之體。如〔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古詩直言其事,不相映帶,此實高也。相映帶詩云:〔響如鬼必附物而來〕,〔天籟萬物性,地籟萬物聲。〕
詩有覽古者,經古人之成敗詠之是也。
詠史者,讀史見古人成敗,感而作之。
雜詩者,古人所作,元有題目,撰入《文選》。《文選》失其題目,古人不詳,名曰雜詩。
樂府者,選其清調合律,唱入管弦,所奏即入之樂府聚之。如《塘上行》、《怨詩行》、《長歌行》、《短歌行》之類是也。
詠懷者,有謎其懷抱之事為興是也。
古意者,若非其古意,當何有今意;言其效古人意,斯蓋未當擬古。
寓言者,偶然寄言是也。
夫詩,有生殺回薄,以象四時,亦稟人事,語諸類並如之。諸為筆,不可故不對,得還須對。
夫語對者,不可以虛無而對實象。若用草與色為對,即虛無之類是也。
夫詩格律,須如金石之聲。《練獵書》甚簡小直置,似不用事,而句句皆有事,甚善甚善。《海賦》太能。
《鵬鳥賦》等,皆直把無頭尾。《天臺山賦》能律聲,有金石聲。孫公云:〔擲地金聲〕,此之謂也。《蕪城賦》,大才子有不足處,一歇哀傷便已,無有自寬知道之意。詩有:
明月下山頭,天河橫戍樓。白雲千萬里,滄江朝夕流。
浦沙望如雪,松風聽似秋。不覺煙霞曙,花鳥亂芳洲。
並是物色,無安身處,不知何事如此也。
詩有憑意興來作者,〔願子勵風規,歸來振羽儀。嗟余今老病,此別恐長辭〕。蓋無比興,一時之能也。
詩有〔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則曹子建之興也。阮公《詠懷詩》曰:〔中夜不能寐,(謂時暗也。)起坐彈鳴琴。(憂來彈琴以自娛也。)薄帷鑒明月,(言小人在位,君子在野,蔽君猶如薄帷中映明月之光也。)清風吹我襟。(獨有其日月以清懷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近小人也。)〕
凡作文,必須看古人及當時高手用意處,有新奇調學之。詩貴銷題目中意盡。然看當所見景物與意愜者相兼道。若一向言意,詩中不妙及無味。景語若多,與意相兼不緊,雖理通亦無味。昏旦景色,四時氣象,皆以意排之,令有次序,令兼意說之為妙。旦日出初,河山林嶂涯壁間,宿霧及氣靄,皆隨日色照著處便開。觸物皆發光色者,因霧氣濕著處,被日照水光發。至日午,氣靄雖盡,陽氣正甚,萬物蒙蔽,卻不堪用。至晚間,氣靄未起,陽氣稍歇,萬物澄靜,遙目此乃堪用。至於一物,皆成光色,此時乃堪用思。所說景物,必須好似四時者。春夏秋冬氣色,隨時生意。取用之意,用之時,必須安神淨慮。目睹其物,即入於心。心通其物,物通即言。言其狀,須似其景。語須天海之內,皆納於方寸。至清曉,所覽遠近景物及幽所奇勝,概皆須任意自起。意欲作文,乘興便作。若似煩即止,無令心倦。常如此運之,即興無休歇,神終不疲。
凡神不安,令人暢無興。無興即任睡,睡大養神。常須夜停燈任自覺,不須強起。強起即昏迷,所覽無益。紙筆墨常須隨身。興來即錄。若無紙筆,羈旅之間,意多草草。舟行之後,即須安眠。眠足之後,固多清景,江山滿懷,合而生興。須屏絕事務,專任情興。因此,若有製作,皆奇逸。看興稍歇,且如詩未成,待後有興成,卻必不得強傷神。古文章,不得隨他舊意,終不長進。皆須百般縱橫,變轉數出,其頭段段皆須令意上道,卻後還收初意。〔相逢楚水寒〕詩是也。
凡詩立意,皆傑起險作,傍若無人,不須怖懼。古詩云:〔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及〔不信沙常┼,君看刀箭瘢〕是也。
評不得一向把,須縱橫而作。不得轉韻,轉韻即無力。落句須含思,常如未盡始好。如陳子昂詩落句云:〔蜀門自茲始,雲山方浩然〕是也。
夫文章之體,五言最難,聲勢沉浮,讀之不美。句多精巧,理合陰陽。包天地而羅萬物,籠日月而掩蒼生。其中四時調於遞代,八節正於輪環。五音五行,和於生滅;六律六呂,通於寒暑。
凡文章不得不對。上句若安重字、雙聲、疊韻,下句亦然。若上句偏安,下句不安,即名為離支;若上句用事,下句不用事,名為缺偶。故梁朝湘東王《詩評》云:〔作詩不對,本是吼文,不名為詩。〕
夫作詩用字之法,各有數般:一敵體用字,二同體用字,三釋訓用字,四直用字。但解作詩,一切文章,皆如此法。若相聞書題、碑文、墓誌、赦書、露布、箋、章、表、奏、啟、策、檄、銘、誄、詔、誥、辭、牒、判,一同此法。今世間之人,或識清而不知濁,或識濁而不知清。若以清為韻,餘盡須用清;若以濁為韻,餘盡須濁;若清濁相和,名為落韻。
凡文章體例,不解清濁規矩,造次不得製作。製作不依此法,縱令合理,所作千篇,不堪施用。但比來潘郎,縱解文章,復不閑清濁,縱解清濁,又不解文章。若解此法,即是文章之士。為若不用此法,聲名難得。故《論語》云:〔學而時習之〕,此謂也。若〔思而不學,則危殆也〕。又云:〔思之者,德之深也。〕(以上《文鏡秘府論》南卷)

卷中

 詩有三境
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
物境一。欲為山水詩,則張泉石雲峰之境,極麗絕秀者,神之於心。處身於境,視境於心,瑩然掌中,然後用思,瞭解境象,故得形似。
情境二。娛樂愁怨,皆張於意而處於身,然後馳思,深得其情。
意境三。亦張之於意,而思之於心,則得其真矣。

 詩有三思
一曰生思。二曰感思。三曰取思。
生思一。久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境,率然而生。
感思二。尋味前言,吟諷古制,感而生思。
取思三。搜求於象,心入於境,神會於物,因心而得。

 詩有三不
一曰不深則不精。二曰不奇則不新。三曰不正則不雅。

 起首入興體十四
一曰感時入興。二曰引古入興。三曰犯勢入興。四曰先衣帶,後敘事入興。五曰先敘事,後衣帶入興。六曰敘事入興。七曰直入比興。八曰直入興。九曰託興入興。十曰把情入興。十一曰把聲入興。十二曰景物入興。十三曰景物兼意入興。十四日怨調入興。
感時入興一。古詩:〔凜凜歲雲暮,螻蛄多鳴悲。涼風率以厲,遊子寒無衣。〕江文通詩:〔西北秋風起,楚客心悠哉。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此皆三句感時,一句敘事。
引古入興二。張茂先詩(缺)。
犯勢入興三。古詩(缺)。
先衣帶,後敘事入興四。古詩:清風動帷簾,晨月燭幽房。佳人處遐遠,蘭室無容光。此兩句衣帶,兩句敘事。古詩:〔蟬鳴空桑林,八月蕭關道。〕此一句衣帶,一句敘事。
先敘事,後衣帶入興五。陸士衡詩:〔遠遊越山川,山川修且廣。〕此一句敘事,一句衣帶。古詩: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期。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此六句敘事,兩句衣帶。
敘事入興六。謝靈運詩:時竟夕澄霽,雲歸日西馳。密林含餘情,遠峰隱半規。久昧昏墊苦,旅館眺郊岐。此五句敘事,一句入興。古詩:遙聞木葉落,疑是洞庭秋。中霄起長望,正見滄海流。此三句敘事,一句入興。
直入比興七。左太沖詩:鬱鬱澗下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此詩頭兩句比入興也。潘安仁詩:〔微身輕蟬翼,弱冠忝嘉招。〕此詩一句入比興也。
直入興八。陸士衡詩:〔顏侯體明德,清風肅已邁。〕此入頭直敘題中之意。
託興入興九。古詩:〔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此起于《毛詩‧國風》之體。
把情入興十。劉公幹詩:〔秋日多悲懷,感慨以長歡。〕江文通詩:〔遠與君別者,乃在雁門關。〕此寄人、懷人,皆自此起興。
把聲入興十一。王少伯詩:〔潨潈三峽水,別怨流《楚辭》。〕此耳聞也。古詩:〔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此心聞也。
景物入興十二。曹子建詩:〔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此詩格高,不極辭於怨曠,而意自彰。
景物兼意入興十三。王正長詩:〔朔風動秋草,邊馬有歸心。〕古詩:〔竹聲先知秋〕。
怨調入興十四。阮籍詩:〔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歡者。〕曹植詩:〔端坐苦愁思,攬衣起西遊。〕此體哀而不傷也。
已上凡十四體,皆本意極處。

 常用體十四
一曰藏鋒體。二曰曲存體。三曰立節體。四曰褒貶體。五曰賦體。六曰問益體。七曰象外語體。八曰象外比體。九曰入景體。十曰景入理體。十一曰緊體。十二曰因小用大體。十三曰詩辨歌體。十四曰一四團句體。
藏鋒體一。劉休玄詩:〔堂上流塵生,庭中綠草滋。〕此不言愁而愁自見也。
曲存體二。王仲宣詩:〔朝入譙郡界,曠然銷人憂。〕此乃直敘其事而美之也。
立節體三。王仲宣《詠史》:〔生為百夫雄,死為壯士規。〕劉公幹詩:〔風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
褒貶體四。曹子建詩:〔大國多良材,譬海出明珠。〕此褒體也。劉越石詩:〔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此貶體也。
賦體五。謝惠連詩:〔皎皎天月明,奕奕河宿爛。〕此呈其秋懷之物,是賦體也。
問益體六。陸士衡詩:〔借問子何之,世網嬰我身。〕
象外語體七。謝玄暉詩:〔孤燈耿宵夢,清鏡悲曉髮。〕
象外比體八。魏文帝詩:〔高山有崖,林木有枝。憂來無方,人莫知之。〕
理入景體九。丘希范時:〔漁潭霧未開,赤亭風已颺。〕江文通詩:〔一聞苦寒奏,再使豔歌傷。〕顏延年詩:〔淒矣自遠風,傷哉千里目。〕
景入理體十。鮑明遠詩:〔侵星赴早路,畢景逐前儔。〕謝玄暉詩:〔天際識歸舟,雲中辨江樹。〕
緊體十一。范彥龍詩:〔物情棄疵賤,何獨顧衡闈。〕
因小用大體十二。左太沖詩:〔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謝惠連詩:〔裁用篋中刀,縫為萬里衣。〕
詩辨歌體十三。陶淵明詩:佳人美清夜,達曙酣且歌。歌竟長歎息,持此感人多。明明雲間月,灼灼葉中花。豈無一時好,不久當如何。從〔明明〕以下便是所歌。
一四團句體十四。謝靈運詩:〔遊當羅浮行,息必廬霍期。〕此上節一字,下節四字。

落句體七
一曰言志。二曰勸勉。三曰引古。四曰含思。五曰歎美。六曰抱比。七曰怨調。
言志一。陶淵明詩:〔養真衡茅下,庶以善自名。〕此志在閒雅也。范彥龍詩:〔豈知鷦鷯者,一粒有餘貲。〕此志在知足也。
勸勉二。古詩:〔棄捐勿復道,勉力加餐飯。〕此義取自保愛也。
引古三。陸士衡詩:〔感物多遠念,慷慨懷古人。〕
含思四。陸韓卿詩:〔惜哉時不與,日暮無輕舟。〕陳拾遺詩:〔蜀門自茲始,雲山方浩然。〕
歎美五。謝靈運詩:〔自從食萍來,唯見今日美。〕
抱比六。陸士衡詩:〔仰觀陵霄鳥,羨爾歸飛翼。〕
怨調七。陸士衡詩:〔空房來悲風,中夜起歎息。〕

 詩有三宗旨
一曰立意。二曰有以。三曰興寄。
立意一。立六義之義,風、雅、比、興、賦、頌。
有以二。王仲宣《詠史詩》:〔自古無殉死,達人所共知〕。此一以議曹公殺戮,一以許曹公。
興寄三。王仲宣詩:〔猿猴臨岸吟〕。此一句以譏小人用事也。

 詩有五趣向
一曰高格。二曰古雅。三曰閒逸。四曰幽深。五曰神仙。
高格一。曹子建詩:〔從軍度函谷,馳馬過西京。〕
古雅二。應德璉詩:〔遠行蒙霜雪,毛羽自摧頹。〕
閒逸三。陶淵明詩:〔眾鳥欣有託,吾亦愛吾廬。〕
幽深四。謝靈運詩:〔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輝。〕
神仙五。郭景純詩:〔放情淩霄外,嚼藥挹飛泉。〕

 詩有語勢三
一曰好勢。二曰通勢。三曰爛勢。
好勢一。古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江文通詩:〔黃雲蔽千裹,遊子何時還。〕
通勢二。鮑照詩:〔未曾違戶庭,安能千里遊。〕沈休文詩:〔顧以潺湲沫,沾君纓上塵。〕
爛勢三。張燕公詩:〔不作邊城將,安知恩遇深。〕丘希範詩:〔信是永幽棲,豈徒暫清曠。〕

 勢對例五
一曰勢對。二曰疏對。三曰意對。四曰句對。五曰偏對。
勢對一。陸士衡詩:〔四座咸同志,羽觴不可?〕是也。
疏對二。陸士衡詩:〔哀風中夜流,孤獸更我前。〕此依稀對也。又詩:〔人生無幾何,為樂常苦晏。〕此孤絕不對也。
意對三。陸士衡詩:〔驚飆褰反信,歸雲難寄音。〕古詩:〔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
句對四。曹子建詩:〔浮沉各異勢,曾合何時諧。〕
偏對五。重字與雙聲、疊韻是也。

 詩有六式
一曰淵雅。二曰不難。三曰不辛苦。四曰飽腹。五曰用事。六曰一管搏意。
淵雅一。詩有一覽意窮,謂之浮淺。阮嗣宗詩:〔中夜不能寐。起坐彈鳴琴。〕
不難二。王仲宣詩:〔朝入譙郡界,曠然銷人憂。〕此謂絕斤斧之痕也。
不辛苦三。王仲宣詩:〔逍遙河堤上,左右望我軍。〕此謂宛而成章也。
飽腹四。調怨閒雅,意思縱橫。謝靈運詩:〔出谷日尚早,入舟陽已微。〕此回停歇意容與。
用事五。謂如己意而與事合。謝靈運《廬陵王墓下作》:〔灑淚眺連崗〕。〔連崗〕是諸侯事也,古者諸侯葬連崗。
一管搏意六。謝玄暉詩:〔穗帷飄井竿,樽酒若平生。〕此一管論酒也。劉公幹詩:〔誰謂相去遠,隔此西掖垣。拘限清切禁,中情無由宣。〕此一管說守官有限,不得相見也。

 詩有六貴例
一曰貴傑起。二曰貴直意。三曰貴穿穴。四曰貴挽打。五曰貴出意。六曰貴心意。
傑起一。鮑明遠詩:〔馬毛縮如蝟,角弓不可張。〕
直意二。劉公幹詩:〔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又詩:〔方塘含白水,中有鳧與雁。〕此高手也。謝玄暉詩:〔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此綺手也。
穿穴三。古詩:〔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
挽打四。曹子建《贈王粲》:〔端坐苦愁思,攬衣起西遊。〕
出意五。劉公幹詩:〔細柳夾道生,方塘含清源。〕
心意六。顏延年詩:〔淒矣自遠風,傷哉千里目。〕

 詩有五用例
一曰用字。二曰用形。三曰用氣。四曰用勢。五曰用神。
用字一。用事不如用字也。古詩:〔秋草萋已綠〕。郭景純詩:〔潛波渙鱗起〕。〔萋〕、〔渙〕二字用字也。
用形二。用字不如用形也。古詩:〔東城高且長,逶迤自相屬。〕謝靈運詩:〔石淺水潺湲,日落山照耀。〕
用氣三。用形不如用氣也。劉公幹詩:〔誰謂相去遠,隔此西掖垣。〕
用勢四。用氣不如用勢也。王仲宣詩:〔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長安。〕
用神五。用勢不如用神也。古詩:〔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卷下

 詩有六病例
一曰齟齬病。二曰長擷腰病。三曰長解鐙病。四曰叢雜病。五曰形跡病。六曰反語病。
齟齬病一。一句除第一字及第五字,其中三字同上聲及去、入聲也。平聲都不為累,若犯上聲,其病重於上尾;若犯去、入聲,其病重於鶴膝。上官儀所謂〔犯上聲是斬形〕也。
長擷腰病二。每一句上下兩字之腰無解鐙相間。上官儀詩:〔曙色隨行漏,早吹入繁笳。〕
長解鐙病三。第一、第二字義相連,第三、第四字義相連。上官儀詩:〔池牖風月清,閒居遊客情。〕
叢雜病四。上句有〔雲〕,下句有〔霞〕;次句有〔風〕,下句有〔月〕。沈休文詩:〔寒瓜方臥壟,秋菰正滿陂。紫茄紛爛熳,綠芋鬱參差。〕〔瓜〕、〔菰〕、〔茄〕、〔芋〕同是草類,是叢雜也。
形跡病五。篇中勝句清詞,其意涉忌諱者是也。
反語病六。篇中正字是佳詞,反語則深累。鮑明遠詩:〔伐鼓早通晨〕。〔伐鼓〕則正字,反語則反字。

 句有三例
一句見意,〔股肱良哉〕是也;兩句見意,〔關關瞧鳩,在河之洲〕;四句見意,〔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詩有二格
詩意高謂之格高,意下謂之格下。古詩〔耕田而食,鑿井而飲。〕此高格也。沈休文詩:〔平生少年日,分手易前期。〕此下格也。

 犯病八格
一曰支離病。二曰缺偶病。三曰落節病。四曰叢木病。五曰相反病。六曰相重病。七曰側對病。八曰聲對病。
支離病一。五字之法,切須對也,不可偏枯。詩曰:〔春人對春酒,芳樹間新花。〕
缺偶病二。詩中上句引事,下句空言也。詩曰:〔蘇秦時刺股,勤學我便登。〕
落節病三。一篇之中,合春秋言是犯。《詠春詩》曰:〔菊花好泛酒,榴花好插頭。〕
叢木病四詩句中皆有木物也。詩曰:〔庭梢桂林樹,簷度蒼梧雲。〕
相反病五。詩中兩句相反,失其理也。詩曰:〔晴雲開遠野,積霧掩長洲。〕
相重病六。詩意並物色重疊也。詩曰:〔驅馬清渭濱,飛鑣犯夕塵。川波張遠蓋,山日下遙輪。〕
側對病七。凡詩字體全別,其義相背。詩曰:〔桓山分羽翼,荊樹折枝條。〕
聲對病八。字義全別,借聲類對。詩曰:〔疏蟬高柳谷,桂蔦隱松深。〕

 詩有九格
一曰重疊用事格。二曰上句立興,下句是意格。三曰上句立興,下句是比格。四曰上句體物,下句狀成格。五曰上句體時,下句狀成格。六曰上句體事,下句意成格。七曰句中比物成意格。八曰句中疊語格。九曰句中輕重錯謬格。
重疊用事格一。詩曰:〔淨宮連博望,香剎對承華〕是也。
上句立興,下句是意格二。詩曰:〔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是也。
上句立興,下句是比格三。詩曰:〔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是也。
上句體物,下句狀成格四。詩曰:〔朔風吹飛雨,蕭蕭江上來〕是也。
上句體時,下句狀成格五。詩曰:〔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輝〕是也。
上句體事,下句意成格六。詩曰:〔雖無玄豹姿,終隱南山霧〕是也。
句中比物成語意格七。詩曰:〔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是也。
句中疊語格八。詩曰:〔既為風所開,還為風所落〕是也。
句中輕重錯謬格九。詩曰:〔天子憂征伐,黎民常自怡〕是也。

 詩有三得
一曰得趣。二曰得理。三曰得勢。
得趣一。謂理得其趣,詠物如合砌,為之上也。
詩曰:〔五里徘徊鶴,三聲斷續猿。如何俱失路,相對泣離樽〕是也。
得理二。謂詩首末確語,不失其理,此謂之中也。
詩曰:〔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是也。
得勢三。詩曰:〔孟春物色好,攜手共登臨。放曠丘園裹,逍遙江海心。〕

 詩有六義
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
風一。風者,諷也,謂體一國之風教。有王都之風,有諸侯之風。
賦二。賦者,布也。象事布文,錯雜萬物,以成其象,以寫其情。〕
比三。比者,各令取外物象以興事。
興四。興者,立象於前,然後以事喻之。
雅五。雅者,正也,當正其雅,言語典切為雅也。
頌六。頌者,容也。欲續其初,嘗為頌之也。

[楼主]  [15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5 11:31 

填詞淺說 [清] 謝元淮

填詞淺說 [清] 謝元淮


 詞為詩餘
  詞為詩餘,樂之支也。樂府之名,始於西漢,有鼓吹、橫吹、清商、雜調諸名。六朝沿其聲調,更增藻豔,與詞漸近。唐人清平調、鬱輪袍、涼州、水調之類,皆以絕句被笙簧。於是太白、飛卿輩創立憶秦娥、菩薩蠻等曲,而詞與詩遂分。至宋而其體益備,設大晟樂府,領以專門名家,比切宮商,不爽銖黍於依水和聲之道,洵為盛矣。迨金變而為曲,元變而為北曲,而曲又與詞分。明分北曲為南曲,愈趨愈靡。是知詞之為體,上不可入詩,下不可入曲。要於詩與曲之間,自成一境。守定詞場疆界,方稱本色當行。至其宮調、格律、平仄、陰陽,尤當逐一講求,以期完美。

 南北聲音不同
  聲樂之有南北,非始近日也,文心雕龍云:〔塗山歌於候人,始為南音。有娥謠於飛燕,始為北聲。夏甲為東,殷犛為西。〕然則古者四方皆有音,而今但統言南北耳。以辭而論,南多豔婉,北雜羌戎。以聲而論,南主清麗柔遠,北主勁激沉雄,南宜獨奏。及其敝也,北失之粗,南失之弱。此其大較也。

 十七宮調
  詞始於唐,原無所謂南北。及元盛北曲,明尚南詞,而宮調始分。宮有六,調有十一,總之為十七宮調,專為歌詞而設。其歷代時餘亦間有採入南北曲者。既已分隸各宮調下,即不能不類從南北,另為一體。此余碎金詞譜南北宮調之所由分別編集也。

 今詞叶律
  古詞既可葉律,今詞何獨不然。吾嘗欲廣徵曲師,將曆代名詞,盡被弦管。其原有宮調者,即照原注,補填工尺。其無宮調可考者,則聆音按拍,先就詞字以譜工尺,再因工尺以合宮調。工尺既協,斯宮調無訛。必使古人之詞,皆可入歌,歌皆合律。其偶有一二字隔礙不葉者,酌最改易。其全不入律者刪之。彙成一代雅音,作為後學程式。至於自製各詞,雖照依古人格調、句讀、四聲、陰陽而填,然字面既異,即工尺難同。亦令善謳者,逐字逐句以笛板合之。遇有拗嗓不順處,即時指出其字應換某聲字方協,隨手更正。縱使詞乏清新,而律無舛錯矣。

 論四聲
  平仄者,沈休文四聲也,平聲謂之平,上去入總謂之仄。平有陰陽,仄有上去入。倘用乖其法,則為失調,俗稱拗嗓。蓋平聲尚含蓄,上聲促而未舒,去聲往而不反,入聲逼側而調難自轉。北曲入聲無正音,是以派入平上去三聲中。南曲不然,入聲自有入聲正音,不容含混。

 陰陽
  天地自然之理,輕清上浮者為陽,重濁下凝者為陰。乃中原音韻反以清為陰,濁為陽。陰陽倒置者何歟。蓋周氏之韻,專為北曲而設。北音重濁,凡唱重濁字皆揭起,唱輕清字皆抑下,正與南音相反。南音唱輕,清字皆高唱,重濁字皆低。其仍以清聲名陰,濁聲名陽者,亦緣周氏之書,遵用已久,驟難更正。如沈約韻,後人雖明知其謬,而千餘年來遵為功令,竟成不刊之典,因沿錯誤如此。其實南曲自有南方之音,若遵周氏北方音葉,而歌龍字為驢東切、歌玉為禦,綠為慮,宅為柴,落為潦,責為哉,不為補,角為教,鶴為號,聽者有不掩耳而走哉。詞曲既播管弦,必高下抑揚,參差相錯,引如貫珠,而後可入律呂。倘宜揭也,而或用陽字,則聲必欺字。宜抑也,而或用陰字,則字必欺聲。陰陽一欺,則調必不和。欲詘調以就字,則聲非其聲。欲易字以就調,則字非其字。窘矣。故凡填詞者,先辨宮調南北,再遵南北音聲,斟酌下字,為知音齒冷。

中原音韻論陰陽
  中原音韻論陰陽字,惟平聲有之,上去俱無。吳江沈君徵,議其尚欠精詳。乾隆中,昆山王履青著音韻輯要一書。於平聲陰陽之外,又增出去聲陰陽,較證反切,極為允當。然每字皆具四聲,平去既分陰陽,一入何以獨闕。再四推尋,而後歎周氏之專論平聲陰陽,非無故也。蓋平聲字,陰陽清濁不同,出口便可定準。其上去入三聲字,則皆隨平聲而定者,雖亦可分陰陽,而其聲由接續而及,介在兩間者居多,即如東同韻中,風字,陰平也,其調四聲曰,風唪鳳拂。是唪鳳拂三字,隨風字牽連而屬陰聲矣。而馮字陽平也,其調四聲,亦曰馮唪鳳拂,是唪鳳拂三字,又隨馮字牽連而為陽聲矣。將何從而定其陰陽乎。他如蔥蟲通同烘紅等字,皆陰陽同調。此外各韻,難以遍舉。前明會稽王伯良著曲律,謂平聲字亦有陰陽兼屬者。引元燕山卓從之所著中原音韻類編,每類於陰陽二聲之外,又有陰陽通用之一類。如東之類為陰,戎之類為陽。而通同之類,則陰陽並屬。謂為五音中有半清半濁之故,其說亦頗有理。愚謂四聲中,平聲字可高可低,故陰陽必分。其去聲字最高最長,故亦須分別陰陽,俾歌者有悠揚綿邈之致。若上聲字低而短,稍加高長,便非本聲。而入聲字則最低最短,出口急須唱斷,方肖入聲字眼。是以皆不必再分陰陽,並非上入二聲無陰陽也。

 曲應用詞韻
  詞韻與詩韻不同,曲韻又與詞韻有別。古詩用古韻,有通葉轉注等法。近體用今韻,不許稍有出入。詞韻則三聲互葉,上去並押,已較詩韻為寬。曲為詞餘,自應用詞韻。乃周氏中原音韻出,而作北曲者守之兢兢,奉為金科玉律,其實罅漏甚多。即就其所取東鐘二字立作韻目而言,已欠妥協。夫詩韻之一東二冬,只取一字,豈非以聲有陰陽之故耶。若然,自應取一於陰,取一於陽,方洽立韻之旨。乃東鐘、支思、先天、歌戈、車遮、庚青,皆兩陰字。齊微、魚模、尤侯,則兩陽字。寒山、桓歡、廉纖,則陰陽兩倒。僅江陽、皆來、真文、蕭豪、家麻、侵尋、監鹹七韻不誤,要亦偶合,非真有定見也。昆山王氏音韻輯要,為二十一韻,分東同、江陽以至監咸、纖廉為二十一卷,陰陽各取一字為韻目,得其要矣。

 沈去矜詞韻切當
  詞韻寬於曲,而曲韻反嚴於時,殊為失當。詩賦均以韻為限,雖雒誦疾徐隨人,然至押韻處,必須頓斷,故不許出韻。取上下諧葉,令讀者聽者,鹹有鏗鏘和洽之美。詞付歌喉,抑揚頓挫,其板眼不必定在押韻處,是以三聲通押。北曲本弦索調,字多聲促,與今之弋陽梆子二簧等腔,筋節略相類。故押韻處亦嚴,此中原音韻之所由作也。至若南曲聲調宛轉悠揚,一字有下數板者,讀之知其有韻歌之殊,不以韻為斷也。乃李笠翁深訾出韻,王伯良於琵琶、荊釵、還魂等記,亦病其用韻太雜。至謂元明諸劇,無一合者,持論何苛也。夫琵琶等記,傾倒聲場,已數百年。幾於無日不歌,未聞有以用韻不類而斥之者。且其人皆在周德清之前,彼時尚無所謂曲韻者,焉能預料數十年後,有中原音韻一書,而先揣摩韻腳,以相符合耶。此論與今之奉沈韻為宗,而妄議漢魏古詩為失韻者,又何以異。鄙意用韻謹嚴,乃詞曲中之一事。若僅於韻腳無舛,遂稱良工,而遇俊語佳辭,概以出韻見擯,豈公論哉。又嘗讀內典經偈,見有四五六七字為句者,與歌謠相類。連編累牘,全不用韻。順口誦去,毫不覺其格閡。即梵唄諷誦,亦有節奏可聽。於此悟曲韻之無甚緊要矣。填詞家遵用沈去矜詞韻,極為切當,本不必旁及曲韻。惟既以笙簫度所著詞,即與歌時曲無異,故牽連書之。

 詞調之始
  詞有調名,始終漢之朱鷺、艾如張,梁陳之折楊柳、玉樹後庭花等篇。唐宋為花庵、草堂諸調。大晟樂府所集,有六十家八十四調,後漸增至二百餘調。換羽移宮,代有新增。今載在欽定詞譜者,共八百二十六調,分二千三百二十六體。有一調數名,亦有一名數調者。自十四字起,至二百四十字止。其體有單調、雙調、三疊、四段之不同。其句讀自一字至九字,各有一定格法。
  如四字句,有上一下一中兩字相連者。五字句,有上一下四者。
  六字句,有上三下三者。七字句,有上三下四者。
  八字句,有上一下七、或上五下三、上三下五者。
  九字句,有上四下五、或上六下三、上三下六者。
  難以悉數。大約以整句為句,半句為讀,直截者為句,蟬聯不斷者為讀。毛稚黃謂十六字至五十八字為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字為中調,九十一字以外為長調,未知何所據依。不若專以字數起算之為簡淨也。

 圖譜杜撰
  一調數體者,自應取創始之詞,及宋詞之最佳者作為正體。其餘字數多寡不同,或字數難同,而句韻各異者,概列為又一體。圖譜於正體之外,類錄各詞,強標第一第二體等目,憑臆杜撰,牽強難從。字數句韻雖同,而一詞數闋,或一人數詞,平仄互有同異者,必須專指一詞為定體,且指出其詞首句作準。如填臨江仙調,若從牛希濟五十八字詞,即於題下注明〔從牛希濟柳帶搖風漢水濱詞〕。若從和凝五十四字詞,亦於題下注明〔從和凝海棠香老春江晚詞〕。若從蘇子瞻六十字細馬遠馱雙侍女詞,或從尊酒何人懷李白詞,均於題下注出,以免含混。逐字逐句,照本填入,能四聲陰陽俱講為妙,否則平仄二聲斷不容有錯誤。慎勿因圖譜有可平可仄之說,任意雜湊,轉致不成聲調也。

 自度曲
  自度新曲,必如姜堯章、周美成、張叔夏、柳耆卿輩,精於音律,吐辭即葉宮商者,方許製作。若偶習工尺,遽爾自度新腔,甘於自欺欺人,真不足當大雅之一噱。古人格調已備,盡可隨意取填。自好之士,幸勿自獻其醜也。

 詞禁
  詞有聲調,歌有腔調,必填詞之聲調,字字精切,然後歌詞之腔調,聲聲輕圓。調其清濁,葉其高下,首當責之握管者。其用字法宜平不得用仄,宜仄不得用平,宜上不得用去,宜去不得用上。一調中有數句連用仄聲住腳者,宜一上一去間用。韻腳不得用入聲代平上去字。王伯良有曲禁四十條,今摘其與詞同禁者十一條列後:
  平頭〔第二句第二字,不得與第一句第一字同音。〕
  合腳〔第二句末一字,不得與第一句末字同音。〕
  上去疊用〔上去字須間用,不得連用兩上兩去,兩上字連用,尤為棘喉。〕
  上去去上倒用〔宜上去不得用去上,宜去上不得用上去。〕
  入聲三用〔不得疊用三入聲字。〕
  一聲四用〔不論平上去入,不得疊用四字。〕
  陰陽錯用〔宜陰不得用陽字,宜陽不得用陰字。〕
  閉口疊用〔如用侵,不得又用尋,或又用監咸、纖廉等字。其現成雙字,如深深毿毿懨懨類不禁。〕
  疊用雙聲〔字母相同,如玲瓏、皎潔類,止許用二字,不許連用至四字。〕
  疊用疊韻〔字同音,如逍遙、燦爛類,亦止許二字連用,不得連用至四字。〕
  開口閉口〔凡閉口字如侵尋、監咸、纖廉三韻類,不可與開口韻同押。〕

 詞禁須活著
  詞禁諸條,亦須活看。如一聲不許四用一條,查程垓江城梅花引詞〔睡也睡也睡不穩〕,又王觀詞〔恐極恨極嗅玉蕊〕,又蔣捷詞〔夢也夢也夢不到〕,均連用七仄字,乃此調定格,斷不可易。至若陸游繡針停詞〔卻恐自說著〕,高觀國玲瓏四犯詞〔此意等寫翠箋〕,周邦彥西河詞〔酒旗戲鼓甚處市〕,陳允平西河詞〔買花問酒錦繡市〕,秦觀金明池詞〔過三點兩點細雨〕,曹勳醉思仙詞〔按鏤板緩拍〕,葛長庚十二時慢詞〔一歲復一歲〕,辛棄疾蘭陵王詞〔紉蘭結佩帶杜若〕,鄭意娘勝州令詞〔傳粉在那裏〕,皆用五仄字。蘇軾醉翁操詞〔翁今為飛仙〕,史達祖壽樓春詞〔裁春衫尋芳〕,〔自少年消磨疏狂,算玉簫猶逢韋郎〕,皆連用五平字。
  而陳亮彩鳳飛詞〔經綸自入手,不了判斷〕二句,連用七仄字。
  蘇軾賀新郎詞〔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兩蔌蔌〕三句,連用十一仄字。
  其餘四仄四平,指不勝屈,豈能盡諧律呂,恐其中不無尚可商榷者。
  又入聲三用一條,若程垓摘紅英詞〔殢紅偎碧,惜惜惜〕,〔幾時來得,憶憶憶〕,
  陸游釵頭觀詞〔幾年離索,錯錯錯〕,〔錦書難託,莫莫莫〕,皆連用一韻四入字。呂渭惜分釵詞〔暝色連空重重,近日情悰忡忡〕,〔無計遲留休休,清夜濃愁悠悠〕,皆四平連用。
  唐氏答陸游擷芳詞〔獨語斜闌,難難難〕,〔咽淚妝歡,瞞瞞瞞〕,則五平連用。且四平一韻者,此亦定格如是,不能改也。至無關格調者,仍宜細心點勘,去其太甚,勿令讀者礙眼,歌者礙口可也。

 詞宜反復吟哦
  四聲平仄呼吸抑揚,均有自然之妙。即平素不習工尺者,能於照譜填成之後,反復吟哦,自有會心愜意處。大略陰平宜搭上聲,陽平宜搭去聲,不必拘泥死法。昔人謂孟浩然詩,諷詠之久,有金石宮商之聲。詩尚如此,詞可忽乎哉。

 宮調
  宮調之辨,愈解愈紛,幾於無可捉摸。有一詞而數調兼收者。有詞之字數、句韻俱同,而分屬兩調者。古譜失傳,今名互異,其何以謂之宮調,何以有宮,又復有調,不得不追溯其源,為初學先路。按王伯良宮調論曰:宮調之立,蓋本之十二律五聲,古極詳備,而今多散亡也。撮其要領,則律之自黃鐘以下凡十二也。聲之自宮商角徵羽而外,又有半宮半徵,共為七也。古有旋相為宮之法,以律為經,復以律為緯乘之。每律得十二調,以七聲合十二律,共得八十四調,此古法也。然不勝其繁,後世省為四十八宮調。四十八宮調者,以律為經,以聲為緯。七聲之中,去徵聲及變宮、變徵,僅省為四。以聲之四乘律之十二,於是每律得五調,合為四十八調。四十八調者,凡以宮聲乘律皆呼曰宮,以商、角、羽三聲乘律皆呼曰調。列其目於左:
  黃鐘〔宮俗呼正宮。商俗呼大石調。角俗呼大石角調。羽俗呼般涉調。〕
  大呂〔宮俗呼高宮。商俗呼高大石調。角俗呼高大石角調。羽俗呼高般涉調。〕
  太簇〔宮俗呼中管高宮。商俗呼中管高大石調。角俗呼高大石角調。羽俗呼中管高舟涉調。〕
  夾鐘〔宮俗呼中呂宮。商俗呼雙調。角俗呼雙角調。羽俗呼中呂調。〕
  姑洗〔宮俗呼中管中呂宮。商俗呼中管雙調。角俗呼中管雙角調。羽俗呼中管中呂調。〕
  仲呂〔宮俗呼道調宮。商俗呼小石調。角俗呼小石角調。羽俗呼正平調。〕
  蘇賓〔宮俗呼中管道調宮。商俗呼中管小石調。角俗呼中管小石角調。羽俗呼中管正平調。〕
  林鐘〔宮俗呼南呂宮。商俗呼歇指調。角俗呼歇指角調。羽俗呼高平調。
  夷則〔宮俗呼仙呂宮。商俗呼商調。角俗呼商角調。羽俗呼仙呂調。〕
  南呂〔宮俗呼中管仙呂宮。商俗呼中管商調。角俗呼中管商角調。羽俗呼中管仙中調。〕
  無射〔宮俗呼黃鐘宮。商俗呼越調。角俗呼越角調。羽俗呼羽調。〕
  應鐘〔宮俗呼中管黃鐘宮。商俗呼中管越調。角俗呼中管越角調。羽俗呼中管羽調。〕
  以上所謂四十八調也。自宋以來,僅存六宮十一調,載在中原音韻。其所屬曲聲調,各自不同。其六宮仙呂宮,曰南呂宮,曰中呂宮,曰黃鐘宮,曰道宮。其十一調曰大石調,曰小石調,曰高平調,曰般涉調,曰歇指調,曰商角調,曰雙調,曰角調,曰越調,此即所謂十七宮調也。

 十三調
  自元以來,北亡其四,曰道宮,曰歇指調,曰角調,曰宮調。南又亡其一,曰商角調。自十七宮調而後,又變為十三調。

 宮聲不用
  十三調者,蓋盡去宮聲不用。其中所列仙呂、黃鐘、正宮、中呂、南呂、道宮,但可呼之為調,而不復呼之以宮,如曰仙呂調、正宮調之類。然惟南曲有之。變之最晚,調有出入。詞則略同,而不妨與十七宮調並用者也。

 今樂不全應古法
  其宮調之中,有從古所不能解者,宮聲於黃鐘起宮,不曰黃鐘宮,而曰正宮。於林鐘起宮,不曰林鐘宮,而曰南呂宮。於無射起宮,不曰無射宮,而曰黃鐘宮。其餘諸宮,又各立名色。蓋今正宮實黃鐘宮,而黃鐘宮實無射宮也。此沈括所謂今樂聲音出入,不全應古法,但略可配合,雖國工亦莫知其所因也。

 南北九宮譜
  南詞舊有九宮十三調二譜,九宮譜有詞,十三調譜無詞。今之南北九宮譜所載,六宮十八調:一曰南仙呂宮,二曰北仙呂調,三曰,南中呂宮,四曰北中呂調,五曰南大石調,六曰北大石角,七曰南越調,八曰北越角,九曰南正宮,十曰北高宮,十一曰南小石調,十二曰北小石角,十三曰南高大石調,十四曰北高大石角,十五曰南南呂宮,十六曰北南呂調,十七曰南商調,十八曰北商角,十九曰南雙調,二十曰北雙角,二十一曰南黃鐘宮,二十二曰北黃鐘調,二十三曰南羽調,二十四曰北平調。按曲譜所載,亦與九宮譜略同。惟多南北般涉二調,暨仙呂入雙調。九宮譜以仙呂雙調聲音回別,不可強合。仍將仙呂歸仙呂,雙調歸雙調,惟用南仙呂、北雙角合成套數,以存其舊。而般涉調與中呂調,互相出入,故不另列調名也。

 引子
  引子即登場第一曲,北曰楔子,南曰引子,本於詩餘。原可加板作曲,向來唱引子者,皆於句盡處用一底板。今照九宮譜填出工尺,各宮調皆有引子。獨羽調無之,借用仙呂引子。

 過曲集曲
  引子下第一曲為過曲,南曰正曲,北曰雙曲。南又有集曲,俗稱犯調,以各宮牌名彙集而成曲者。九宮譜以其名欠雅,改為集曲。

 尾聲
  引子曰慢詞,過曲曰近詞,中曲曰換頭,煞曲曰尾聲,或曰廢餘,或曰意不盡,或曰十二時,以凡尾聲皆十二板,故名,其實一也。古曲有豔有趨,豔在曲前,即今引子。趨在曲後,即今尾聲。

 板眼
  詞字之右,詳注工尺。照依納書楹曲譜。、者紅板為頭板。 × 者黑板為頭贈板。□者紅閃板為腰板。IX者黑閃板為腰贈板。─者為底板。者為中眼。△者為閃眼。

 詞注四聲
  詞字之左,詳注平仄四聲,遇平去陰聲字,則加,以省筆黑。

 碎金詞譜
  以上諸論。因近日詞人,專求俊句,每置平仄宮調於不問。所謂佳者甚多,而是者絕少也。前刻碎金詞譜,皆有宮調可尋,即自作各詞,亦字斟句酌,務求復古,故不得不瑣屑推敲,覽者幸勿嗤為膠柱也。其一切論說,詳載碎金詞譜凡例中。茲不復贅云。

[楼主]  [16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5 12:10 

詩學禁臠 [元] 范德機

詩學禁臠 [元] 范德機

 

 詩學禁臠元范德機頌中有諷格〔中秋禁直〕
星斗疏明禁漏殘,紫泥封後獨憑欄。露和玉屑金盤冷,月射珠光貝闕寒。
天襯樓臺歸苑外,風吹歌管下雲端。長卿只解長門賦,未識君臣濟會難。

  第一聯上句言宮中之景,下句自敘玉堂夜直作詔,此時方畢。第二聯言宮中之景,以應第二句。第三聯序己之榮遇密邇,以應第二句。第四聯言陳后廢處長門宮,聞相如善賦,以千金與相如為賦,以諷天子,武帝悟,后得還位。起聯歸宿在此,以見今日之榮遇。長卿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也,兼有諷意。

 美中有刺格〔上裴晉公〕
四朝憂國鬢如絲,龍馬精神海鶴姿。上句賦,下句比。天上玉書傳詔夜,陣前金甲受降時。
曾經庾亮三秋月,下盡羊曇兩路棋。惆悵舊堂扃綠野,夕陽無限飛鳥遲。

  第二聯上句敘尊任之隆,下句敘元勛之建,皆應第一聯二句。第三聯上句亦是應第一句。第四聯是刺朝廷不用老臣,下句見唐衰氣象。

 先問後答格〔三月三日泛舟〕
江南煙景復如何?聞道新亭更可過。處處執蘭春浦綠,萋萋芳草遠山多。
壺觴須就陶彭澤,風俗猶傳晉永和。更使輕橈徐轉去,微風落日水增波。

  初聯上句言江南之煙景,是一篇之主意。「復何如」問之之詞,「聞道」乃答之之詞。次聯應第一句煙景之態。三聯應第二句。末聯結上。歡樂無窮,煙景已晚,有俯仰興懷之寓。

 感今懷古格〔憶遊天台寄道流〕
憶昨天台到赤城,幾朝仙籟耳邊生。雲龍出水風聲急,海鶴鳴皋日色清。
石筍半山移步險,桂花當澗拂衣輕。今來盡是人間夢,劉阮茫茫何處行?

  初聯上句是起下五句之意。下句及次聯、三聯形容天台之景。結尾上句是憶之意,下句指道流而言。

 一句造意格〔子初郊墅〕
看山酌酒君思我,聽鼓離城我訪君。臘雪已添橋下水,齋鐘不散檻前雲。
陰移松柏濃還淡,歌雜漁樵斷更聞。亦擬城南買煙舍,子孫相約事耕耘。

  初聯上句以興下句,而下句乃第一句之主意。第二聯、三聯,皆言郊墅之景。末聯結句羨郊墅之美,亦欲卜鄰于其間,有悠然源泉之意。此乃詩家最妙之機也。

 兩句立意格〔寫意〕
燕雁迢迢隔上林,高秋望斷正長吟。人間路止潼關險,天上山惟玉壘深。
日向花間留遠照,雲從城上結層陰。三年已制相思淚,更入新愁卻不禁。

  初聯上句起第二句,第二句起頸聯。蓋頷聯是應第一句,頸聯是應第二句,結尾是總結上六句。思之切,慮之深,得乎性情之正也。

 物外寄意格〔感事〕
長年方憶少年非,人道新詩勝舊詩。十畝野塘留客釣,一軒風雨共僧棋。
花間醉任黃鸝語,池上吟從白鷺窺。大造不將罏冶去,有心重立太平基。

  初聯首言是非之悟,以詩為言,則他事可知,此唐人一種玄解。次聯言氣象鬧雜,行樂無人相似,不與上聯相接,似若散緩,然詩之進退正在裏許。頸聯言鬧中自得,與物忘機,宰相之量也。結尾言進退在君,自任者不可不重。八句之意,皆出言外。

 雅意詠物格〔答群公屬和〕
草玄門戶少塵埃,丞相并州寄馬來。初自塞垣銜苜蓿,忽行幽境破莓台。
尋花緩轡威遲去,帶酒垂鞭躞蹀回。不與王侯與詞客,知輕富貴重清才。

  初聯上句是自敘,下句入題。次聯二句皆承第二句。頸聯形容馬之馴服。末聯上句應草玄,下句半應丞相,半應草玄。起結二句,皆美丞相好士也。

 一字貫篇格〔思夫〕
自從車馬出門朝,便入空房守寂寥。玉枕夜寒魚信杳,金鈿秋盡雁書遙。
臉邊楚雨臨風落,頭上秦雲向日消。芳草又衰還不至,碧天霜冷轉無聊。

  初聯「守」字貫篇。次聯、頸聯思夫之切,守寂寥之氣象,淚之落,髮之消,守之切而情之至。落聯撫時已邁,望車音之不至,與君臣會合之難,而臣之望其君之恩光,為何如也。

 起聯應照格〔洛水〕
一道潺湲濺短蓑,年年惆悵是春過。莫言行路聽如此,流入深宮恨更多。
橋畔月來清見底,柳邊風去綠生波。從愁滿眼添歸思,未把漁竿奈爾何。

  初聯目洛水之濺短蓑,遂起惆悵之情。次聯承惆悵。頸聯承初句。落聯目洛水起休官之興。因濺短蓑起把漁竿之懷,此可見起聯應照之妙也。

 一意格〔江陵道中〕
三千三百西江水,自古如今要路津。月夜歌謠有漁父,風天氣色屬商人。
沙村好處多逢寺,山葉紅時絕勝春。行到南朝征戰地,古來名將必為神。

  起聯以古今言之,有感慨奮厲之意。次聯以景物而言。頸聯見勝概之無窮。落聯言神廟見古之名臣,隨世立功而廟食,嘆今人何如哉!一句生一句,而全篇旨趣,如行雲流水,篇終激厲。

 雄偉不常格〔送源中丞赴新羅國〕
赤墀賜對使殊方,恩重烏臺紫綬光。玉節在船清海怪,金函開詔拜夷王。
雲晴漸覺山川異,風便寧知道路長。誰得似君將雨露,海東萬里灑扶桑。

  初句以殊方指新羅也,只起句說盡題目。第二句明其以中丞奉使,無復遺缺,此是妙手。頷聯應第一句。頸聯言殊方之景。落聯「雨露」者天子之澤也,「灑」之一字,又見恩澤之被於殊方也。氣象宏麗,節奏高古,實雄偉不常也。

 想像高唐格〔楚宮〕
月姊曾逢下彩蟾,傾城消息隔重簾。已聞佩響知腰細,更辨絃聲覺指纖。
暮雨自歸山悄悄,秋河不動夜厭厭。王昌且在牆東住,未必金堂得免嫌。

  初聯言曾逢,又言重簾,蓋彷彿音塵之意也。二聯、三聯是才情。落聯述王昌故事,其意深矣。

 撫景寓歎格〔惜春〕
惜春連日醉昏昏,醒後衣裳見酒痕。細水浮花歸別浦,斷雲含雨入孤村。
人閒易得芳時恨,地迥難招自古魂。慚愧流鶯相厚意,清晨猶為到西園。

  初聯痛惜韶華,以酒自遣。頷聯有「歸」、「入」二字響,乃句中之眼,詳味有無窮之意。頸聯上句言芳時往矣,不可再得,下句言古人一去,不可再見。作詩必如此,方為警策,方為妙手。末聯上句託物起興,以鳥之如此,猶且有厚意而復至,何人情炎涼,勢去則散,翟公書門之意也。承上句古人不見,乃感古懷今之意。

 專敘己情格〔仲春寫懷〕
省從騎竹學謳吟,便滯光陰役此心。寓目不能閒一日,閉門長勝得千金。
窗懸夜雨殘燈在,庭掩春風落絮深。惟有故人同此興,近來何事懶相尋。

  初聯上句言好詩之早,下句言好詩之苦。頷聯上句承上句,下句又言嗜吟之苦。頸聯形容苦吟之景,以己苦吟比沈彬之苦吟亦如此。

[楼主]  [17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5 12:59 

談藝錄 [明] 徐禎卿

談藝錄 [明] 徐禎卿

  詩理宏淵,談何容易。究其妙用,可略而言。〔卿雲〕江水,開《雅》、《頌》之源;〔烝民〕、〔麥秀〕,建《國風》之始。覽其事跡,興廢如存,占彼民情,困舒在目。則知詩者,所以宣元鬱之思,光神妙之化者也。先王協之於宮徵,被之於簧絃,奏之於郊社,頌之於宗廟,歌之於燕會,諷之於房中。蓋以之可以格天地,感鬼神,暢風教,通世情。此古詩之大約也。漢祚鴻朗,文章作新,〔安世〕楚聲,溫純厚雅,孝武樂府,壯麗宏奇。縉紳先生,咸從附作。雖規跡古風,各懷剞劂。美哉歌詠,漢德雍揚,可為《雅》、《頌》之嗣也。及夫興懷觸感,民各有情。賢人逸士,呻吟於下里,棄妻思婦,歌詠於中閨。鼓吹奏乎軍曲,童謠發於閭巷,亦十五《國風》之次也。東京繼軌,大演五言,而歌詩之聲微矣。至於含氣布詞,質而不釆,七情雜遣,並自悠圓。或間有微疵,終難掩玉。兩京詩法,譬之伯仲塤箎,所以相成其音調也。魏氏文學,獨專其盛。然國運風移,古朴易解。曹、王數子,才氣慷慨,不詭風人。而特立之功,卒亦未至。故時與之闇化矣。嗚呼!世代推移,理有必爾。風斯偃矣,何足論才?故特標極界,以俟君子取焉。
  夫任用無方,故情文異尚:譬如錢體為圓,鉤形為曲,箸則尚直,屏則成方。大匠之家,器飾雜出。要其格度,不過總心機之妙應,假刀鋸以成功耳。至於眾工小技,擅巧分門,亦自力限有涯,不可彊也。姑陳其目,第而為言。郊廟之詞莊以嚴,戎兵之詞壯以肅,朝會之詞大以雝,公讌之詞樂而則。夫其大義固如斯已。深瑕重纍,可得而言。崇功盛德,易夸而乏雅;華疏彩繪,易淫而去質;干戈車革,易勇而亡警;靈節韶光,易采而成靡。蓋觀於大者,神越而心遊,中無植幹,鮮不眩移,此宏詞之極軌也。若夫款款贈言,盡平生之篤好;執手送遠,慰此戀戀之情。勗勵規箴,婉而不直;臨喪挽死,痛旨深長。雜懷因感以詠言,覽古隨方而結論。行旅迢遙,苦辛各異;遨遊晤賞,哀樂難常;孤孽怨思,達人齊物;忠臣幽憤,貧士鬱伊。此詩家之錯變,而規格之縱橫也。然思或朽腐而未精,情或零落而未備,詞或罅缺而未博,氣或柔獷而未調,格或莠亂而未協,咸為病焉。故知驅蹤靡常,城門一軌,揮斤污鼻,能者得之。若乃訪之於遠,不下帶衽;索之以近,則在千里。此詩之所以未易言也。
  情者,心之精也。情無定位,觸感而興,既動於中,必形於聲。故喜則為笑啞,憂則為吁戲,怒則為叱吒。然引而成音,氣實為佐;引音成詞,文實與功。蓋因情以發氣,因氣以成聲,因聲而繪詞,因詞而定韻,此詩之源也。然情實眑眇,必因思以窮其奧;氣有粗弱,必因力以奪其偏;詞難妥帖,必因才以致其極;才易飄揚,必因質以禦其侈。此詩之流也。由是而觀,則知詩者乃精神之浮英,造化之秘思也。若夫妙騁心機,隨方合節,或約旨以植義,或宏文以敘心,或緩發如朱絃,或急張如躍楛,或始迅以中留,或既優而後促,或慷慨以任壯,或悲悽以引泣,或因拙以得工,或發奇而似易。此輪匠之超悟,不可得而詳也。《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若乃因言求意,其亦庶乎有得歟!
  魏詩,門戶也;漢詩,堂奧也。入戶升堂,固其機也。而晉氏之風,本之魏焉。然而判跡於魏者,何也?故知門戶非定程也。陸生之論文曰〔非知之難,行之難也。〕夫既知行之難,又安得云知之非難哉﹖又曰:〔詩緣情而綺靡。〕則陸生之所知,固魏詩之渣穢耳。嗟夫!文勝質衰,本同末異,此聖哲所以感歎,翟、朱所以興哀者也。夫欲拯質,必務削文,欲返本,必資去末。是固曰然。然非通論也。玉韞於石,豈曰無文,淵珠露采,亦匪無質。由質開文,古詩所以擅巧。由文求質,晉格所以為衰。若乃文質雜興,本末並用,此魏之失也。故繩漢之武,其流也猶至於魏;宗晉之體,其敝也不可以悉矣。
  夫情能動物,故詩足以感人。荊軻變徵,壯士瞋目;延年婉歌,漢武慕歎。凡厥含生,情本一貫,所以同憂相瘁,同樂相傾者也。故詩者風也,風之所至,草必偃焉。聖人定經,列國為風,固有以也。若乃歔欷無涕,行路必不為之興哀;愬難不膚,聞者必不為之變色。故夫直戇之詞,譬之無音之絃耳,何所取聞於人哉?至於陳采以眩目,裁虛以蕩心,抑又末矣。
  詩家名號,區別種種。原其大義,固自同歸。歌聲雜而無方,行體疏而不滯。吟以呻其鬱,曲以導其微,引以抽其臆,詩以言其情,故名因象昭。合是而觀,則情之體備矣。夫情既異其形,故辭當因其勢。譬如寫物繪色,倩盼各以其狀;隨規逐矩,圓方巧獲其則。此乃因情立格,持守圜環之大略也。若夫神工哲匠,顛倒經樞,思若連絲,應之杼軸,文如鑄冶,逐手而遷,從衡參互,恒度自若。此心之伏機,不可強能也。
  朦朧萌坼,情之來也;汪洋漫衍,情之沛也;連翩絡屬,情之一也;馳軼步驟,氣之達也;簡練揣摩,思之約也;頡頏累貫,韻之齊也;混沌貞粹,質之檢也;明雋清圓,詞之藻也。高才閒擬,濡筆求工,發旨立意,雖旁出多門,未有不由斯戶者也。至於〔垓下〕之歌,出自流離;〔煮豆〕之詩,成於草率。命詞慷慨,並自奇工。此則深情素氣,激而成言,詩之權例也。傳曰:〔疾行無善跡。〕乃藝家之恒論也。昔桓譚學賦於揚雄。雄令讀千首賦。蓋所以廣其資,亦得以參其變也。詩賦粗精,譬之絺綌,而不深探研之力,宏識誦之功,何能益也?故古詩三百,可以博其源;遺篇十九,可以約其趣;樂府雄高,可以厲其氣;《離騷》深永可以裨其思。然後法經而植旨,繩古以崇辭,雖或未盡臻其奧,我亦罕見其失也。嗚呼!雕繢滿目,並已稱工,芙蓉始發,尤能擅麗。後世之惑,宜益滋焉。夫未睹鈞天之美,則〔北里〕為工;不詠〔關睢〕之亂,則〔桑中〕為雋。故匪師曠,難為語也。
  夫詞士輕偷,詩人忠厚。上訪漢、魏,古意猶存。故蘇子之戒愛景光,少卿之厲崇明德,規善之辭也。魏武之悲東山,王粲之感鳴鶴,子恤之辭也。甄后致頌於延年,劉妻取譬於唾井,繾綣之辭也。子建言恩,何必衾枕,文君怨嫁,願得白頭,勸諷之辭也。究其微旨,何殊經術?作者蹈古徹之嘉粹,刊佻靡之非輕,豈直精詩,亦可以養德也。〔鹿鳴〕、〔頍弁〕之宴好,〔黍離〕、〔有蓷〕之哀傷,〔氓蚩〕、〔晨風〕之悔歎,〔蟋蟀〕、〔山樞〕之感慨,〔柏舟〕、〔終風〕之憤懣,〔杕杜〕、〔葛藟〕之憫恤,〔葛屨〕、〔祈父〕之譏訕,〔黃鳥〕、〔二子〕之痛悼,〔小弁〕、〔何人斯〕之怨誹,〔小宛〕、〔雞鳴〕之戒惕,〔大東〕、〔何草不黃〕之困疵,〔巷伯〕、〔鶉奔〕之惡惡,〔綢繆〕、〔車舝〕之歡慶,〔木瓜〕、〔采葛〕之情念,〔雄雉〕、〔伯兮〕之思懷,〔北山〕、〔陟岵〕之行役,〔伐檀〕、〔七月〕之勤敏,〔棠棣〕、〔蓼莪〕之大義,皆曲盡情思,婉孌氣辭。哲匠縱橫,畢由斯閾也。
  詩之詞氣,雖由政教,然支分條布,略有徑庭。良由人士品殊,藝隨遷易。故宗工鉅匠,詞淳氣平;豪賢碩俠,辭雄氣武;遷臣孽子,辭厲氣促;逸民遺老,辭玄氣沈;賢良文學,辭雅氣俊;輔臣弼士,辭尊氣嚴;閹僮壼女,辭弱氣柔;媚夫倖士,辭靡氣蕩;荒才嬌麗,辭淫氣傷。
  七言始起,咸曰〔柏梁〕。然甯戚扣牛,已肇〔南山〕之篇矣。其為則也,聲長字縱,易以成文。故蘊氣琱詞,與五言略異。要而論之:〔滄浪〕擅其奇,〔柏梁〕宏其質,〔四愁〕墜其雋,〔燕歌〕開其靡。他或雜見於樂篇,或援格於賦系,妍醜之間,可以類推矣。
  詩貴先合度,而後工拙。縱橫、格軌,各具風雅;繁欽〔定情〕,本之鄭、衛。〔生年不滿百〕,出自《唐風》;王粲〔從軍〕,得之二《雅》;張衡〔同聲〕,亦合〔關雎〕。諸詩固自有工醜,然而並驅者,託之軌度也。
  夫哲匠鴻才,固由內穎;中人承學,必自跡求。大扺詩之妙軌:情若重淵,奧不可測;詞如繁露,貫而不雜;氣如良駟,馳而不軼。由是而求,可以冥會矣。
  樂府往往敘事,故與詩殊。蓋敘事辭緩,則冗不精。〔翩翩堂前燕〕,疊字極促乃佳。阮瑀〔駕出北郭門〕,視〔孤兒行〕太緩弱,不逮矣。
  詩不能受瑕。工拙之間,相去無幾,頓自絕殊。如〔塘上行〕云:〔莫以豪賢故,棄捐素所愛。莫以魚肉賤,棄捐蔥與薤。莫以麻枲賤,棄捐菅與蒯。〕〔浮萍篇〕則曰:〔茱萸自有芳,不若桂與蘭。新人雖可愛,無若故可歡。〕本自倫語,然佳不如〔塘上行〕。
  古詩句格自質,然大入工。〔唐風‧山有樞〕云:〔何不日鼓瑟。〕鐃歌詞曰:〔臨高臺以軒〕,可以當之。又〔江有香草目以蘭,黃鵠高飛離哉翻〕。絕工美,可為七言宗也。
  氣本尚壯,亦忌銳逸。魏祖云:〔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猶曖曖也。思王〔野田黃雀行〕,譬如錐出囊中,大索露矣。
  樂府中有〔妃呼豨〕、〔伊阿那〕諸語,本自亡義,但補樂中之音。亦有疊本語,如曰〔賤妾與君共餔糜〕〔共餔糜〕之類也。
  〔生年不滿百〕四語,〔西門行〕亦掇之,古人不諱重襲,若相援爾。覽〔西門〕終篇,固咸自鑠古詩,然首尾語精,可二也。
  溫裕純雅,古詩得之。遒深勁絕,不若漢鐃歌樂府詞。
  樂府〔烏生八九子〕、〔東門行〕等篇,如淮南小山之賦,氣韻絕峻,止可與孟德道之;王、劉文學,皆當袖手爾。
  韋、仲、班、傅輩四言詩,窘縛不蕩。曹公〔短歌行〕,子建〔來日大難〕,工堪為則矣。白狼、槃木詩三章,亦佳,緣不受《雅》、《頌》困耳。
  漢、魏之交,文人特茂,然衰世叔運,終鮮粹才。孔融懿名,高列諸子,視〔臨終詩〕,大類銘箴語耳。應瑒巧思逶迤,失之靡靡,休璉〔百一〕,微能自振,然傷媚焉。仲宣流客,慷慨有懷,西京之餘,鮮可誦者。陳琳意氣鏗鏗,非風人度也。阮生優緩有餘,劉楨錐角重峭,割曳綴懸,並可稱也。曹丕資近美媛,遠不逮植,然植之才,不堪整栗,亦有憾焉。若夫重熙鴻化,烝育叢材,金玉其相,綽哉有斐,求之斯病,殆寡已夫。
  古詩降魏,辭人所遺。雖蕭統簡輯,過冗而不精。劉勰〔緒論〕,亦略而未備。況夫人懷敝帚,自過千金,《法言》懿則,遂見委廢。至於篇句,零落雖深,猶幸有存者,可足徵也。故著此篇,以標準的,粗方大義,誠不越茲,後之君子,庶可以考已。
  客論曰:傳云〔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蓋傷之也。降自桓、靈廢而禮樂崩,晉、宋王而新聲作,古風沉滯,蓋已甚焉。述者上緣聖則,下擿儒玄,廣教化之源,崇文雅之致,削浮華之風,敦古朴之習,誠可尚已。恐學士狎耳目之玩,譏瑣尾之文,故序而系之,俾知所究。

[楼主]  [18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6 14:26 

詩法家數 〔元〕 楊載

詩法家數 〔元〕 楊載

  夫詩之為法也,有其說焉。賦、比、興者,皆詩製作之法也。然有賦起,有比起,有興起,有主意在上一句,下則貼承一句,而後方發出其意者;有雙起兩句,而分作兩股以發其意者;有一意作出者;有前六句俱若散緩,而收拾在後兩句者。詩之為體有六:曰雄渾,曰悲壯,曰平淡,曰蒼古,曰沉著痛快,曰優游不迫。詩之忌有四:曰俗意,曰俗字,曰俗語,曰俗韻。詩之戒有十:曰不可硬礙人口,曰陳爛不新,曰差錯不貫串,曰直置不宛轉,曰妄誕事不實,曰綺靡不典重,曰蹈襲不識使,曰穢濁不清新,曰砌合不純粹,曰俳徊而劣弱。詩之為難有十:曰造理,曰精神,曰高古,曰風流,曰典麗,曰質幹,曰體裁,曰勁健,曰耿介,曰淒切。大抵詩之作法有八:曰起句要高遠;曰結句要不著跡;曰承句要穩健;曰下字要有金石聲;曰上下相生;曰首尾相應;曰轉摺要不著力;曰占地步,蓋首兩句先須闊占地步,然後六句若有本之泉,源源而來矣。地步一狹,譬猶無根之潦,可立而竭也。今之學者,倘有志乎詩,須先將漢、魏、盛唐諸詩,日夕沉潛諷詠,熟其詞,究其旨,則又訪諸善詩之士,以講明之。若今人之治經,日就月將,而自然有得,則取之左右逢其源。茍為不然,我見其能詩者鮮矣!是猶孩提之童,未能行者而欲行,鮮不仆也。余于詩之一事,用工凡二十餘年,乃能會諸法,而得其一二,然於盛唐大家數,抑亦未敢望其有所似焉。

詩學正源

風雅頌賦比興
   詩之六義,而實則三體。風、雅、頌者,詩之體;賦、比、興者,詩之法。故賦、比、興者,又所以製作乎風、雅、頌者也。凡詩中有賦起,有比起,有興起,然《風》之中有賦、比、興,《雅》、《頌》之中亦有賦、比、興,此詩學之正源,法度之準則。凡有所作,而能備盡其義,則古人不難到矣。若直賦其事,而無優遊不迫之趣,沉著痛快之功,首尾率直而已,夫何取焉?

作詩準繩

 立意
  要高古渾厚,有氣概,要沉著。忌卑弱淺陋。

 鍊句
  要雄偉清健,有金石聲。

 琢對
  要寧粗毋弱,寧拙毋巧,寧樸毋華。忌俗野。

 寫景
  景中含意,事中瞰景,要細密清淡。忌庸腐雕巧。

 寫意
  要意中帶景,議論發明。

 書事
  大而國事,小而家事,身事,心事。

 用事
  陳古諷今,因彼證此,不可著跡,只使影子可也。雖死事亦當活用。

 押韻
  押韻穩健,則一句有精神,如柱磉欲其堅牢也。

 下字
  或在腰,或在膝,在足,最要精思,宜的當。


律詩要法 起承轉合

 破題
  或對景興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題起。要突兀高遠,如狂風捲浪,勢欲滔天。

 頷聯
  或寫意,或寫景,或書事,用事引證。此聯要接破題,要如驪龍之珠,抱而不脫。

 頸聯
  或寫意、寫景、書事、用事引證,與前聯之意相應相避。要變化,如疾雷破山,觀者驚愕。

 結句
  或就題結,或開一步,或繳前聯之意,或用事,必放一句作散場,如剡溪之棹,自去自回,言有盡而意無窮。

 七言
  聲響,雄渾,鏗鏘,偉健,高遠。

 五言
  沉靜,深遠,細嫩。
  五言七言,語句雖殊,法律則一。起句尤難,起句先須闊占地步,要高遠,不可苟且。中間兩聯,句法或四字截,或兩字截,須要血脈貫通,音韻相應,對偶相停,上下勻稱。有兩句共一意者,有各意者。若上聯已共意,則下聯須各意,前聯既詠狀,後聯須說人事。兩聯最忌同律。頸聯轉意要變化,須多下實字。字實則自然響亮,而句法健。其尾聯要能開一步,別運生意結之,然亦有合起意者,亦妙。
  詩句中有字眼,兩眼者妙,三眼者非,且二聯用連綿字,不可一般。中腰虛活字,亦須迴避。五言字眼多在第三,或第二字,或第四字,或第五字。
 字眼在第三字
鼓角悲荒塞,星河落曉山。
江蓮搖白羽,天棘蔓青絲。
竹光團野色,舍影漾江流。

 字眼在第二字
屏開金孔雀,褥隱繡芙蓉。
碧知湖外草,紅見海東雲。
坐對賢人酒,門聽長者車。

 字眼在第五字
兩行秦樹直,萬點蜀山尖。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市橋官柳細,江路野梅香。

 字眼在第二、五字
地坼江帆隱,天清木葉聞。
野潤煙光薄,沙暄日色遲。
楚設關河險,吳吞水府寬。
  杜詩法多在首聯兩句,上句為頷聯之主,下句為頸聯之主。
  七言律難于五言律,七言下字較粗實,五言下字較細嫩。七言若可截作五言,便不成詩,須字字去不得方是。所以句要藏字,字要藏意,如聯珠不斷,方妙。

 古詩要法
  凡作古詩,體格、句法俱要蒼古,且先立大意,鋪敘既定,然後下筆,則文脈貫通,意無斷續,整然可觀。

 五言古詩
  五言古詩,或興起,或比起,或賦起。須要寓意深遠,託詞溫厚,反復優遊,雍容不迫。或感古懷今,或懷人傷己,或瀟灑閒適。寫景要雅淡,推人心之至情,寫感慨之微意,悲歡含蓄而不傷,美刺婉曲而不露,要有《三百篇》之遺意方是。觀魏、漢古詩,藹然有感動人處,如《古詩十九首》,皆當熟讀玩味,自見其趣。

 七言古詩
  七言古詩,要鋪敘,要有開合,有風度,要迢遞險怪,雄俊鏗鏘,忌庸俗軟腐。須是波瀾開合,如江海之波,一波未平,一波復起。又如兵家之陣,方以為正,又復為奇,方以為奇,忽復是正。出入變化,不可紀極。備此法者,惟李、杜也。

 絕句
  絕句之法,要婉曲回環,刪蕪就簡,句絕而意不絕,多以第三句為主,而第四句發之。有實接,有虛接,承接之間,開與合相關,反與正相依,順與逆相應,一呼一吸,宮商自諧。大抵起承二句固難,然不過平直敘起為佳,從容承之為是。至如宛轉變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轉變得好,則第四句如順流之舟矣。

 榮遇
  榮遇之詩,要富貴尊嚴,典雅溫厚。寫意要閒雅,美麗清細,如王維、賈至諸公〔早期〕之作,氣格雄深,句意嚴整,如宮商迭奏,音韻鏗鏘,真麟游靈沼,鳳鳴朝陽也。學者熟之,可以一洗寒陋。後來諸公應詔之作,多用此體,然多志驕氣盈。處富貴而不失其正者,幾希矣。此又不可不知。

 諷諫
  諷諫之詩,要感事陳辭,忠厚懇惻。諷諭甚切,而不失情性之正,觸物感傷,而無怨懟之詞。雖美實刺,此方為有益之言也。古人凡欲諷諫,多借此以喻彼,臣不得于君,多借妻以思其夫,或託物陳喻,以通其意。但觀魏、漢古詩及前輩所作,可見未嘗有無為而作者。

 登臨
  登臨之詩,不過感今懷古,寫景歎時,思國懷鄉,瀟灑遊適,或譏刺歸美,有一定之法律也。中間宜寫四面所見山川之景,庶幾移不動。第一聯指所題之處,宜敘說起。第二聯合用景物實說。第三聯合說人事,或感歎古今,或議論,卻不可用硬事。或前聯先說事感歎,則此聯寫景亦可,但不可兩聯相同。第四聯就題生意發感歎,繳前二句,或說何時再來。

 征行
  征行之詩,要發出悽愴之意,哀而不傷,怨而不亂。要發興以感其事,而不失情性之正。或悲時感事,觸物寓情方可。若傷亡悼屈,一切哀怨,吾無取焉。

 贈別
  贈別之詩,當寫不忍之情,方見襟懷之厚。然亦有數等,如別征戍,則寫死別,而勉之努力效忠;送人遠遊,則寫不忍別,而勉之及時早回;送人仕宦,則寫喜別,而勉之憂國恤民,或訴己窮居而望其薦拔,如杜公唯待吹噓送上天之說是也。凡送人多託酒以將意,寫一時之景以興懷,寓相勉之詞以致意。第一聯敘題意起。第二聯合說人事,或敘別,或議論。第三聯合說景,或帶思慕之情,或說事。第四聯合說何時再會,或囑付,或期望。於中二聯,或倒亂前說亦可,但不可重複,須要次第。末句要有規警,意味淵永為佳。

 詠物
  詠物之詩,要託物以伸意。要二句詠狀寫生,忌極雕巧。第一聯須合直說題目,明白物之出處方是。第二聯合詠物之體。第三聯合說物之用,或說意,或議論,或說人事,或用事,或將外物體證。第四聯就題外生意,或就本意結之。

 讚美
  讚美之詩,多以慶喜頌禱期望為意,貴乎典雅渾厚,用事宜的當親切。第一聯要平直,或隨事命意敘起。第二聯意相承,或用事,必須實說本題之事。第三聯轉說要變化,或前聯不曾用事,此正宜用引證,蓋有事料則詩不空疏。結句則多期望之意。大抵頌德貴乎實,若褒之大過,則近乎諛,讚美不及,則不合人情,而有淺陋之失矣。

 賡和
  賡和之詩,當觀元詩之意如何。以其意和之,則更新奇。要造一兩句雄健壯麗之語,方能壓倒元、白。若又隨元詩腳下走,則無光彩,不足觀。其結句當歸著其人方得體。有就中聯歸著者,亦可。

 哭輓
  哭輓之詩,要情真事實。於其人情義深厚則哭之,無甚情分,則輓之而已矣。當隨人行實作,要切題,使人開口讀之,便見是哭輓某人方好。中間要隱然有傷感之意。

總論

  詩體《三百篇》,流為《楚辭》,為樂府,為《古詩十九首》,為蘇、李五言,為建安、黃初,此詩之祖也;《文選》劉琨、阮籍、潘、陸、左、郭、鮑、謝諸詩,淵明全集,此詩之宗也;老杜全集,詩之大成也。
  詩不可鑿空強作,待境而生自工。或感古懷今,或傷今思古,或因事說景,或因物寄意,一篇之中,先立大意,起承轉結,三致意焉,則工緻矣。結體、命意、鍊句、用字,此作者之四事也。體者,如作一題,須自斟酌,或騷,或選,或唐,或江西。騷不可雜以選,選不可雜以唐,唐不可雜以江西,須要首尾渾全,不可一句似騷,一句似選。
  詩要鋪敘正,波瀾闊,用意深,琢句雅,使字當,下字響。觀詩之法,亦當如此求之。
  凡作詩,氣象欲其渾厚,體面欲其宏闊,血脈欲其貫串,風度欲其飄逸,音韻欲其鏗鏘,若琱刻傷氣,敷演露骨,此涵養之未至也,當益以學。
  詩要首尾相應,多見人中間一聯,儘有奇特,全篇湊合,如出二手,便不成家數。此一句一字,必須著意聯合也,大概要「沉著痛快」、「優遊不迫」而已。
  長律妙在鋪敘,時將一聯挑轉,又平平說去,如此轉換數匝,卻將數語收拾,妙矣!
  語貴含蓄。言有盡而意無窮者,天下之至言也。如〈清廟〉之瑟,一倡三歎,而有遺音者也。
  詩有內外意,內意欲盡其理,外意欲盡其象,內外意含蓄,方妙。
  詩結尤難,無好結句,可見其人終無成也。詩中用事,僻事實用,熟事虛用。說理要簡易,說意要圓活,說景要微妙。譏人不可露,使人不覺。
  人所多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則自不俗。
  詩有三多,讀多,記多,作多。
  句中要有字眼,或腰,或膝,或足,無一定之處。
  作詩要正大雄壯,純為國事。誇富耀貴傷亡悼屈一身者,詩人下品。
  詩要苦思,詩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雖多亦奚以為?古人苦心終身,日鍊月鍛,不曰「語不驚人死不休」,則曰「一生精力盡於詩」。今人未嘗學詩,往往便稱能詩,詩豈不學而能哉?
  詩要鍊字,字者,眼也。如老杜詩:「飛星過水白,落月動檐虛。」鍊中間一字。「地坼江帆隱,天清木葉聞。」鍊末後一字。「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葉新。」鍊第二字。非鍊歸入字,則是兒童詩。又曰「暝色赴春愁」,
  又曰「無因覺往來」。非鍊赴覺字便是俗詩。如劉滄詩云:「香消南國美人盡,怨入東風芳草多。」是鍊消入字。
  「殘柳宮前空露葉,夕陽川上浩煙波」。是鍊空浩二字,最是妙處。

[楼主]  [19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6 14:46 

七頌堂詞繹 [清] 劉體仁

七頌堂詞繹 [清] 劉體仁


 詞與古詩同義
  詞有與古詩同義者,〔瀟瀟雨歇〕,易水之歌也。〔同是天涯〕,麥蘄之詩也。〔又是羊車過也〕,團扇之辭也。〔夜夜岳陽樓中〕,日出當心之志也。〔已失了春風一半〕,鯢居之諷也。〔瓊樓玉宇〕,天問之遺也。

 詞與古詩同妙
  詞有與古詩同妙者,如〔問甚時同賦,三十六陂秋色〕,即灞岸之興也。〔關河冷落,殘照當樓〕,即敕勒之歌也。〔危樓雲雨上,其下水扶天〕,即明月積雪之句也。〔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即平生少年之篇也。

 詞忌復
  詞欲婉轉而忌復,不獨〔不恨古人吾不見〕與〔我見青山多嫵媚〕,為岳亦齋所誚。即白石之工,如〔露濕銅鋪〕與〔候館吟秋〕,總是一法。

 詞字字有眼
  詞字字有眼,一字輕下不得。如詠美人足,前云〔微褪細跟〕,下云〔不覺微尖點拍頻〕,二微字殊草草。

 詞有初盛中晚
  詞亦有初盛中晚,不以代也。牛嶠、和凝、張泌、歐陽炯、韓偓、鹿虔扆輩,不離唐絕句,如唐之初未脫隋調也,然皆小令耳。至宋則極盛,周、張、柳、康,蔚然大家。至姜白石、史邦卿,則如唐之中。而明初比唐晚,蓋非不欲勝前人,而中實枵然,取給而已,於神味處,全未夢見。

 詞起結最難
  詞起結最難,而結尤難於起,蓋不欲轉入別調也。〔呼翠袖、為君舞〕、〔倩盈盈翠袖、搵英雄淚〕,正是一法。然又須結得有〔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之妙乃得。美成元宵云:〔任舞休歌罷。〕則何以稱焉。

 詞忌直說
  晏叔原熨帖悅人,如〔為少年濕了,鮫綃帕上,都是相思淚〕,便一直說去,了無風味,此詞家最忌。

 詞中戲語
  詞中如〔玉珮丁東〕,如〔一鉤殘月帶三星〕,子瞻所謂恐它姬廝賴,以取娛一時可也。乃子瞻贈崔廿四,全首如離合詩,才人戲劇,興復不淺。

 詞境詩不能至
  詞中境界,有非詩之所能至者,體限之也。大約自古詩〔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間床〕等句來。

 杜詩具詞之神理
  詩之不得不為詞也,非獨寒夜怨之類,以句之長短擬也。老杜風雨見舟前落花一首,詞之神理備具,蓋氣運所至,杜老亦忍俊不禁耳。觀其標題曰新句,曰戲,為其不敢偭背大雅如是。古人真自喜。

 稼軒非本色詞
  稼軒〔杯汝前來〕,毛穎傳也。〔誰共我,醉明月〕,恨賦也。皆非詞家本色。

 詩詞分疆
  〔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叔原則云:〔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此詩與詞之分疆也。

 中調長調須一氣呵成
  中調長調轉換處,不欲全脫,不欲明黏,如畫家開闔之法,須一氣而成,則神味自足。以有意求之,不得也。

 重字不易
  重字良不易,錯錯錯與忡忡忡之類也。然須另出,不是上句意,乃妙。

 美成結語佳
  美成春恨漁家傲,以〔黃鸝久住如相識〕,〔簾前重露成涓滴〕作結,有離鉤三寸之妙。

 千里和周詞不動宕
  千里遍和美成詞,非不甚工,總是堆煉法,不動宕。唯〔鴻影又被戰塵迷〕一闋,差有氣。

 詞不可參一死句
  文字總要生動,鏤金錯采,所以為笨伯也。詞尤不可參一死句,辛稼軒非不自立門戶,但是散仙入聖,非正法眼藏。改之處處吹影,乃博刀圭之譏,宜矣。

 詞宜有警句
  惟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詞有警句,則全首俱動。若賀方回非不楚楚,總拾人牙非,何足比數。

 詞須不類詩與曲
  詞須上脫香簽,下不落元曲,乃稱作手。

 古詞聲律佳
  古詞佳處,全在聲律見之。止作文字觀,正所謂徐六擔板。

 竹枝柳枝非詞
  竹枝、柳枝,不可徑律作詞,然亦須不似七言絕句,又不似子夜歌,又不可盡脫本意。〔盤江門外是儂家〕及〔曾與美人橋上別〕,俱不可及。

 長調最難工
  長調最難工,蕪累與癡重同忌,襯字不可少,又忌淺熟。

 詞中對句難
  詞中對句,正是難處,莫認作襯句,至五言對句、七言對句,使觀者不作對疑,尤妙。

 詞詠物比詩難
  詠物至詞,更難於詩。即〔昭君不慣風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亦費解。放翁〔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全首比興,乃更遒逸。

 詞人遭遇
  酒壁釋褐,韓偓之特遇也。太液波翻,浩然之數奇也。

 夏竦詞有勸無諷
  〔霞散綺、月沈鉤〕,有勸而無諷。其人去賦清平調者,不知幾里。然是鈞天廣樂氣象,較之文正公窮塞主不侔矣。

 宋祁一鬧字卓絕千古
  〔紅杏枝頭春意鬧〕,一鬧字卓絕千古。〔濕紅嬌暮寒〕,亦復移易不得。

 周症狀成詞體雅正
  周美成不止不能作情語,其體雅正,無旁見側出之妙。

 易安詞本色當行
  柳七最尖穎,時有俳狎,故子瞻以是呵少游。若山谷亦不免,如我不合太撋就類,下此則蒜酪體也。惟易安居士〔最難將息,怎一個愁字了得〕,深妙穩雅,不落蒜酪,亦不落絕句,真此道本色當行第一人也。

 陡然一驚為詞中妙境
  文長論詩曰:如冷水澆背,陡然一驚,便是興觀群怨,應是為傭言借貌一流人說法。溫柔敦厚,詩教也。陡然一驚,正是詞中妙境。

 福唐獨木橋體
  山谷全首用聲字為韻,注云〔效福唐獨木橋體〕,不知何體也,然猶上句不用韻。至元美道場山,則句句皆用山字,謂之戲作可也。詞中如效醉翁也字、效楚辭些字、兮字,皆不可無一,不可有二。

 隱括體不可作
  隱括體不可作也,不獨醉翁如嚼蠟,即子瞻改琴詩,琵琶字不見,畢竟是全首說夢。

 過變言情
  古人多於過變乃言情。然其意已全於上段,若另作頭緒,不成章矣。

 

[楼主]  [20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6 15:16 

詩人玉屑 [宋] 魏慶之

詩人玉屑 [宋] 魏慶之


詩辨第一

 滄浪謂當學古人之詩
  夫學詩者,以識為主。入門須正,立志須高;以漢、魏、盛唐為師,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若自生退屈,即有下劣詩魔,入其肺腑之間,由立志之不高也。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頭一差,愈鶩愈遠,由入門之不正也。故曰,學其上僅得其中,學其中斯為下矣。又曰,見過於師,僅堪傳授;見與師齊,減師半德也。工夫須從上做下,不可從下做上;先須熟讀楚辭,朝夕諷詠以為之本;及讀古詩十九首,樂府四篇,李陵、蘇武,漢、魏五言,皆須熟讀。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觀之,如今人之治經。然後博取盛唐名家,醞釀胸中,久之自然悟入。雖學之不至,亦不失正路。此乃從頂巔上做來,謂之向上一路,謂之直截根源,謂之頓門,謂之單刀直入也。

  詩之法有五:曰體制,曰格力,曰氣象,曰興趣,曰音節。

  詩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遠,曰長,曰雄渾,曰飄逸,曰悲壯,曰淒婉。其用工有三:曰起結,曰句法,曰字眼。其大概有二:曰優遊不迫,曰沈著痛快。詩之極致有一:曰入神。詩而入神,至矣盡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蓋寡也。

  禪家者流,乘有大小,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具正法眼者,是謂第一義;若聲聞、辟支果,皆非正也。論詩如論禪,漢、魏、晉等作,與盛唐之詩,則第一義也;大曆以還之詩,則已落第二義矣;晚唐之詩,則聲聞、辟支果也。學漢、魏、晉與盛唐詩者,臨濟下也;學大曆以還者,曹洞下也。大抵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陽學力下韓退之遠甚,而其詩獨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故也。惟悟乃為當行,乃為本色。然悟有淺深,有分限之悟,有透徹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漢魏尚矣,不假悟也;謝靈運至盛唐諸公,透徹之悟也;他雖有悟者,皆非第一義也。吾評之非僭也,辨之非妄也。天下有可廢之人,無可廢之言,詩道如是也。若以為不然,則是見詩之不廣,參詩之不熟爾。試取漢、魏之詩而熟參之,次取晉、宋之詩而熟參之,次取南北朝之詩而熟參之,次取沈、宋、王、楊、盧、駱、陳拾遺之詩而熟參之,次取開元、天寶諸家之詩而熟參之,次取李、杜二公之詩而熟參之,又取大曆十才子之詩而熟參之,又取元和之詩而熟參之,又取晚唐諸家之詩而熟參之,又取本朝蘇、黃以下諸公之詩而熟參之,其真是非亦有不能隱者。儻猶於此而無見焉,則是為外道蒙蔽其真識,不可救藥,終不悟也。

  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而古人未嘗不讀書,不窮理,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鑒者,上也。詩者,吟詠情性也。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近代諸公作奇特解會,以文字為詩,以議論為詩,以才學為詩;以是為詩,夫豈不工,終非古人之詩也。蓋於一唱三歎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多務使事,不問興致;用字必有來歷,押韻未有出處;讀之終篇,不知著到何在。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張,殊乖忠厚之風,殆以罵詈為詩。詩而至此,可謂一厄也,可謂不幸也。然則近代之詩無取乎?曰,有之。吾取其
合于古人者而已。國初之詩,尚沿襲唐人。王黃州學白樂天,楊文公、劉中山學李商隱,盛文肅學韋蘇州,歐陽公學韓退之古詩,梅聖俞學唐人平淡處;至東坡、山谷,始自出己法以為詩,唐人之風變矣。山谷用工尤深刻,其後法席盛行,海內稱為江西宗派。近世趙紫芝、翁靈舒輩,獨喜賈島、姚合之語,稍稍復就清苦之風,江湖詩人,多效其體,一時自謂之唐宗;不知止入聲聞、辟支之果,豈盛唐諸公大乘正法眼者哉!嗟乎,正法眼之無傳久矣!唐詩之說未唱,唐詩之道有時而明也。今既唱其體,曰唐詩矣,則學者謂唐詩,誠止於是爾。茲詩道之重不幸耶!故予不自量度,輒定詩之宗旨,且借禪以為喻,推原漢、魏以來,而截然謂當以盛唐為法。〔後舍漢、魏而獨言盛唐者,謂唐律之體備也。〕雖獲罪于世之君子,不辭也。

詩法第二

 晦庵謂胸中不可著一字世俗言語
  古今之詩,凡有三變:蓋自書傳所記,虞、夏以來,下及漢、魏,自為一等;自晉、宋間顏、謝以後,下及唐初,自為一等;自沈、宋以後,定著律詩,下及今日,又為一等。然自唐初以前,其為詩者固有高下,而法猶未變;至律詩出,而後詩之與法,始皆大變;以至今日,益巧益密,而無復古人之風矣。故嘗妄欲抄取經史諸書所載韻語,下及文選、漢魏古詞,以盡乎郭景純、陶淵明之所作,自為一編,而附於三百篇、楚辭之後,以為詩之根本準則;又於其下二等之中,擇其近于古者,各為一編,以為之羽翼輿衛;〔且以李、杜言之,則如李之古風五十首,杜之秦蜀紀行、遣興、出塞、潼關、石濠、夏日、夏夜諸篇,律詩則如王維、韋應物輩,亦自有蕭散之趣,未至如今日之細碎卑冗,無餘味也。〕其不合者,則悉去之,不使其接於吾耳目,而入於吾之胸次。要使方寸之中,無一字世俗言語意思,則其詩不期於高遠,而自高遠矣。

 晦庵抽關啟鑰之論
  來喻欲漱六藝之芳潤,以求真淡,此誠極至之論。然亦恐須先識得古今體制雅俗向背,仍更洗滌得盡腸胃間夙生葷血脂膏,然後此語方有所措。如其未然,竊恐穢濁為主,芳潤入不得也。近世詩人,正緣不曾透得此關,而規規於近局,故其所就皆不滿人意,無足深論。

 誠齋翻案法
  孔子老子相見傾蓋,鄒陽雲,傾蓋如故。孫侔與東坡不相識,以詩寄,東坡和云:〔與君蓋亦不須傾。〕劉寬為吏,以蒲為鞭,寬厚至矣,東坡云:〔有鞭不使安用蒲。〕杜詩云:〔忽憶往時秋井塌,古人白骨生蒼苔,如何不飲令心哀!〕東坡云:〔何須更待秋井塌,見人白骨方銜杯!〕此皆翻案法也。余友人安福劉浚,字景明,重陽詩云:〔不用茱萸仔細看,管取明年各強健。〕得此法矣。

 誠齋又法
  唐律七言八句,一篇之中,句句皆奇;古今作者皆難之。余嘗與林謙之論此事,謙之慨然曰:但吾輩詩集中,不可不作數篇耳。如杜九日詩:〔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不徒入句便字字對屬;又第一句頃刻變化,才說悲秋,忽又自寬。以〔自〕對〔君〕,〔自〕者,我也。〔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將一事翻騰作一聯;又孟嘉以落帽為風流,少陵以不落為風流;翻盡古人公案,最為妙法。〔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並兩峰寒〕,詩人至此,筆力多衰;今方且雄傑挺拔,喚起一篇精神,非筆力拔山,不至於此。〔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子細看〕,則意味深長,幽然無窮矣。東坡煎茶詩云:〔活水還將活火烹,自臨釣石汲深清〕,第二句七字而具五意:水清,一也;深處取清者,二也;石下之水,非有泥土,三也;石乃釣石,非尋常之石,四也;東坡自汲,非遣卒奴,五也。〔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其狀水之清美極矣;〔分江〕二字,此尤難下。〔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仍作瀉時聲〕,此倒語也,尤為詩家妙法;即少陵〔紅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也。〔枯腸未易禁三碗,臥聽山城長短更〕,又翻卻盧仝公案:仝吃到七碗,坡不禁三碗;山城更漏無定,〔長短〕二字,有無窮之味。

 趙章泉詩法
  或問詩法于晏叟,因以五十六字答之云:〔問詩端合如何作?待欲學耶毋用學。今一禿翁曾總角,學竟無方作無略。欲從鄙律恐坐縛,力若不加還病弱。眼前草樹聊渠若,子結成陰花自落。〕

 趙章泉謂規模既大波瀾自闊
  贛川曾文清公題吳郡所刊東萊呂居仁公詩後語云:〔詩卷熟讀,治擇工夫已勝,而波瀾尚未闊;欲波瀾之闊,須令規模巨集放,以涵養吾氣而後可,規模既大,波瀾自闊;少加治擇,功已倍于古矣。〕蕃嘗苦人來問詩,答之費辭,一日閱東萊詩,以此語為四十字,異日有來問者,當謄以示之云:〔若欲波瀾闊,規模須放弘。端由吾氣養,匪自曆階升。勿漫工夫覓,況於治擇能!斯言誰語汝,呂昔告于曾。〕

 趙章泉論詩貴乎似
  論詩者貴乎似,論似者可以言盡耶!少陵春水生二首云:〔二月六夜春水生,門前小灘渾欲平。鸕鶿溪鶒莫漫喜,吾與汝曹俱眼明。〕〔一夜水高二尺強,數日不敢更禁當。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繫籬旁。〕曾空青清樾軒二詩云:〔臥聽灘聲滮滮流,冷風淒雨似深秋。江邊石上烏臼樹,一夜水長到梢頭。〕〔竹間嘉樹密扶疏,異鄉物色似吾廬。清曉開門出負水,已有小舟來賣魚。〕似耶不似耶?學詩者不可以不辨。

 趙章泉題品三聯
  〔隔林仿佛聞機杼,知有人家住翠微。〕〔片片梅花隨雨脫,渾疑春雪墮林梢。〕〔三年受用惟栽竹,一日工夫半為梅。〕〔淵明不可得見矣,得見菊花斯可爾。〕前十四字,或以為坡語,或以為參寥子十四字師號。餘亦以後六句為道章少隱、王夢弼應求、范炎黃中十四字師號。范乃稼軒婿也。

 章泉謂可與言詩
  王摩詰文:〔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少陵文:〔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介甫文:〔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徐師川文:〔細落李花那可數,偶行芳草步因遲。〕知詩者於此不可以無語。或以二小詩復之曰:〔水窮雲起初無意,雲在水流終有心。倘若不將無有判,渾然誰會伯牙琴?〕〔誰將古瓦磨成硯,坐久歸遲總是機。草自偶逢花偶見,海漚不動瑟音希。〕公曰:此所謂可與言詩矣。

 趙章泉學詩
  閱復齋閑紀所載吳思道、龔聖任學詩三首,因次其韻:〔學詩渾似學參禪,識取初年與暮年。巧匠曷能雕朽木,燎原寧復死灰然。〕〔學詩渾似學參禪,要保心傳與耳傳。秋菊春蘭寧易地,清風明月本同天。〕〔學詩渾似學參禪,束縛寧論句與聯。四海九州何歷歷,千秋萬歲孰傳傳。〕

 吳思道學詩
  吳可思道:〔學詩渾似學參禪,竹榻蒲團不計年。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閒拈出便超然。〕〔學詩渾似學參禪,頭上安頭不足傳。跳出少陵窠臼外,丈夫志氣本沖天。〕〔學詩渾似學參禪,自古圓成有幾聯。春草池塘一句子,驚天動地至今傳。〕

 龔聖任學詩
  龔相聖任:〔學詩渾似學參禪,悟了方知歲是年。點鐵成金猶是妄,高山流水自依然。〕〔學詩渾似學參禪,語可安排意莫傳。會意即超聲律界,不須煉石補青天。〕〔學詩渾似學參禪,幾許搜腸覓句聯。欲識少陵奇絕處,初無言句與人傳。〕

 白石詩說
  大凡詩自有氣象、體面、血脈、韻度:氣象欲其渾厚,其失也俗;體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脈欲其貫穿,其失也露;韻度欲其飄逸,其失也輕。

  作大篇尤常佈置,首尾停勻,腰腹肥滿。多見人前面有餘,後面不足;前面極工,後面草草,不可不知也。

  詩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雖多亦奚以為。

  雕刻傷氣,敷演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過;拙而無委曲,是不敷演之過。
  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自不俗。
  花必用柳對,是兒曹語;若其不切,亦病也。
  難說處一語而盡,易說處莫便放過;僻事實用,熟事虛用;說理要簡易,說事要圓活,說景要微妙;多看自知,多作自好矣。
  小詩精深,短章蘊藉,大篇用開闔,乃妙。
  喜辭銳,怒辭戾,哀辭傷,樂辭荒,愛辭結,惡辭絕,欲辭屑。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其唯關睢乎。
  學有餘而約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餘而約以盡之,善措辭者也;乍敘事而簡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不知詩病,何由能詩;不觀詩法,何由知病!名家者,各有一病,大醇小疵差可耳。
  篇終出人意表,或反終篇之意,皆妙。
  守法度曰詩,載始末曰引,體如行書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悲如蛩螿曰吟,通乎俚俗曰謠,委曲盡情曰曲。
  詩有出於風者,出於雅者,出於頌者。屈、宋之文,風出也;韓、柳之詩,雅出也;杜子美獨能兼之。
  三百篇美刺箴怨皆無跡,當以心會心。
  陶淵明天資既高,趣詣又遠,故其詩散而莊,澹而腴,斷不容作邯鄣步也。
  語貴含蓄。東坡云:〔言有盡而意無窮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謹於此,清廟之瑟,一倡三歎,遠矣哉!後之學詩者,可不務乎!若句中無餘字,篇中無長語,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餘字,篇中有餘意,善之善者也。
  體物不欲寒乞,須意中有景,景中有意。
  思有窒礙,涵養未至也,當益以學。
  歲寒知松柏,難處見作者。
  波瀾開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陣,方以為正,又復是奇;方以為奇,忽復是正;出入變化,不可紀極,而法度不亂。
  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無妙,聖處要自悟。
  意出於格,先得格也;格出於意,先得意也。吟詠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禮義,貴涵養也。
  沈著痛快,天也;自然與學到,其為天一也。
  意格欲高,句法欲響,只求工於句字,亦末矣。故始于意格,成於句字,句意欲深欲遠,句調欲清欲古欲和,是為作者。

  詩有四種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礙而實通,曰理高妙;出事意外,曰意高妙;寫出幽微,如清潭見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剝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

  一篇全在句尾,如截奔馬。辭意俱盡,如臨水送將歸是已;意盡詞不盡,如摶扶搖是已;辭盡意不盡,剡溪歸棹是已;辭意俱不盡,溫伯雪子是已。所謂辭意俱盡者,急流中截後語,非謂辭窮理盡者也。所謂意盡辭不盡者,意盡於未當盡處,則辭可以不盡矣,非以長語益之者也。至如辭盡意不盡者,非遺意也,辭中已彷彿可見矣。辭意俱不盡者,不盡之中固已深盡之矣。

  一家之語,自有一家之風味,如樂之二十四調,各有韻聲,乃是歸宿處。模仿者語雖似之,韻亦無矣。雞林其可欺哉!

  詩說之作,非為能詩者作也;為不能詩者作,而使之能詩。能詩而後能盡吾之說,是亦為能詩者作也。雖然,以吾之說為盡,而不造乎自得,是足以為詩哉!後之賢者,有如以水投水者乎?有如得兔忘筌者乎?嘻,吾之說已得罪于古之詩人,後之人其勿重罪予乎!

 滄浪詩法
  學詩先除五俗:一曰俗體,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韻。有語忌,有語病;語病易除,語忌難變。(語病古人亦有之,惟語忌不可有。)須是本色,須是當行。對句好可得,結句好難得,發句好尤難得。發端忌作舉止,收拾貴有出場。不必太著題,不在多使事;押韻不必有出處,用字不必拘來歷。下字貴響,造語貴圓。意貴透,不可隔靴搔癢。語貴脫灑,不可拖泥帶水。最忌骨董,最忌趁貼。語忌直,意忌淺,脈忌露,味忌短,音韻忌散緩,亦忌迫促。詩難處在結裏,譬如番刀,須用北人結裏,若南人,便非本色。須參活句,勿參死句。詞氣可頡頏,不可乖崖。律詩難於古詩,絕句難於八句,七言律詩難於五言律詩,五言絕句難於七言絕句。學詩有三節:其初不識好惡,連篇累牘,肆筆而成;既識羞愧,始生畏縮,成之極難;及其透徹,則七縱八橫,信手拈來,頭頭是道矣。看詩當具金剛眼睛,庶不眩於旁門小法。(禪家有金剛眼睛之說。)辨家數如辨蒼白,方可言詩。荊公評文章,先體制而後文之工拙。詩之是非不必爭,以己詩置古人詩中,與識者觀之而不能辨,則真古人矣。

詩人玉屑卷之二

詩評

 誠齋品藻中興以來諸賢詩
  自隆興以來以詩名:林謙之,范至能,陸務觀,尤延之,蕭東夫;近時後進,有張鎡功父,趙蕃昌父,劉翰武子,黃景說岩老,徐似道淵子,項安世平甫,鞏豐仲至,姜夔堯章,徐賀恭仲,汪經仲權。前五人皆有詩集傳世。謙之常稱重其友方翥次雲詩云:〔秋明河漢外,月近斗牛旁。〕延之有云:〔去年江南荒,趁逐過江北;江北不可住,江南歸未得。〕有寄友人云:〔胸中襞積千般事,得到相逢一語無。〕又台州秩滿而歸云:〔送客漸稀城漸遠,歸途應減兩三程。〕東夫飲酒云:〔信腳到太古。〕又登岳陽樓:〔不作蒼茫去,真成浪蕩遊。三年夜郎客,一棹洞庭秋。得句鷺飛處,看山天盡頭。猶嫌未奇絕,更上岳陽樓。〕又〔荒村三月不肉味,並與瓜茄倚閣秋。造物於人相補報,問天賒得一山秋。〕至能有云:〔月從雪後皆奇夜,天到梅邊有別春。〕功父云:〔斷橋斜取路,古寺未關門。〕絕似晚唐人。詠金林禽花云:〔梨花風骨杏花妝。〕黃薔薇云:〔已從槐借葉,更染菊為裳。〕寫物之工如此。余歸自金陵,功父送之,末章云:〔何時重來桂隱軒,為我醉倒春風前。看人喚作詩中仙,看人喚作飲中仙。〕此詩超然矣。昌父云:〔紅葉連村雨,黃花獨徑秋。詩窮真得瘦,酒薄不禁愁。〕武子云:〔自鋤明月種梅花。〕又云:〔吹入征鴻數字秋。〕淵子云:〔暖分煨芋火,明借績麻燈。〕又〔客路二千年五十,向人猶自說歸耕。〕平甫題釣台:〔醉中偶爾閑伸腳,便被劉郎賣作名。〕恭仲云:〔碎斫生柴爛煮詩。〕又有姚宋佐輔之一絕句云:〔梅花得月太清生,月到梅花越樣明。梅月蕭疏兩奇絕,有人踏月繞花行。〕僧顯萬亦能詩:〔萬松嶺上一間屋,老僧半間雲半間。三更雲去作行雨,回頭方羨老僧閑。〕又梅詩:〔探支春色牆頭朵,闌入風光竹外梢。〕又〔河橫星斗三更後,月過梧桐一丈高。〕又有龐右甫者,使虜過汴京云:〔蒼龍觀闕東風外,黃道星辰北斗邊。月照九衢平似水,胡兒吹笛內門前。〕

 誠齋題品諸楊詩
  吾族前輩諱存字正叟,諱樸字元素,諱杞字元卿,諱輔世字昌英,皆能詩。元卿年十八第進士,其叔正叟賀之云:〔月中丹桂輸先手,鏡裏朱顏正後生。〕吾鄉民俗,稻未熟,摘而蒸之,舂以為米,其飯絕香。元素有詩云:〔和露摘殘雲淺碧,帶香炊出玉輕黃。〕餘先太中貧,嘗作小茅屋三間,而未有門扉,幹元卿求一扉;元卿以絕句送至云:〔三間茅屋獨家村,風雨蕭蕭可斷魂。舊日相如猶有壁,如今無壁更無門。〕昌英有絕句云:〔碧玉寒塘瑩不流,紅蕖影裏立沙鷗。便當不作南溪看,當得西湖十里秋。〕

  吾州詩人瀘溪先生安福王民瞻,名庭圭,弱冠貢入京師太學,已有詩名。有絕句云:〔江水磨銅鏡面寒,釣魚人在蓼花灣。回頭貪看新月上,不覺竹竿流下灘。〕紹興間,宰相秦檜力主和戎之議,鄉先生胡邦衡名銓,時為編修官,上書乞斬檜,謫新州。民瞻送行詩:〔一封朝上九重關,是日清都虎豹閑。百辟動容觀奏議,幾人回首愧朝班。名高北斗星辰上,身落南州瘴海間。不待百年公議定,漢廷行召賈生還。〕〔大廈元非一木支,要將獨力拄傾危。癡兒不了公家事,男子要為天下奇。當日奸諛皆膽落,平生忠義只心知。端能飽吃新州飯,在處江山足護持。〕有歐陽安永上飛語告之,除名竄辰州。孝宗登極,召為國子監簿,以老請奉祠,除直敷文閣宮觀。

 誠齋評李杜蘇黃詩體
  〔問君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又〔相隨遙遙訪赤城,三十六曲水回縈。一溪初入千花明,萬壑渡盡松風聲。〕此李太白詩體也。〔麒麟圖畫鴻雁行,紫極出入黃金印。〕又〔白攜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又〔指揮能事回天地,訓練強兵動鬼神。〕又〔路經灩預雙蓬鬢,天入滄浪一釣舟。〕此杜子美詩體也。〔明月易低人易散,歸來呼酒更重看。〕又〔當其下筆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又〔醉中不覺度千山,夜聞梅香失醉眠。〕又李白畫象。〔西望太白橫峨岷,眼高四海空無人。大兒汾陽中令君,小兒天臺坐忘身。平生不識高將軍,手涴吾足乃敢嗔。〕此東坡詩體也。〔風光錯綜天經緯,草木文章帝杼機。〕又〔澗松無心古須鬢,天球不琢中粹溫。〕又〔兒呼不蘇驢失腳,猶恐醒來有新作。〕此山谷詩體也。

 誠齋評為詩隱蓄髮露之異
  太史公曰: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左氏傳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淤。此詩與春秋紀事之妙也。近世詞人,閒情之靡,如伯有所賦,趙武所不得聞者,有過之無不及焉。是為好色而不淫乎!惟晏叔原云:〔落花人獨立,微雨燕子飛。〕可謂好色而不淫矣。唐人長門怨云:〔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是得為怨誹而不亂乎!惟劉長卿云:〔月來深殿早,春到後宮遲。〕可謂怨誹而不亂矣。近世陳克詠李伯時畫甯王進史圖云:〔汗簡不知天上事,至尊新納壽王妃。〕是得為微、為晦 、為婉、為不淤穢乎!惟李義山云:〔侍燕歸來宮漏永,薛王沉醉籌王醒。〕可謂微婉顯晦,盡而不淤矣。

 以畫為真以真為畫
  杜蜀山水圖云:〔沱水流中座,岷山赴此堂。白波吹粉壁,青嶂插雕梁。〕此以畫為真也。曾吉父云:〔斷崖韋偃樹,小雨郭熙山。〕此以真為畫也。

 臞翁詩評
  因暇日與弟侄輩評古今諸名人詩:魏武帝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風流自賞;鮑明遠如饑鷹獨出,奇矯無前;謝康樂如東海揚帆,風日流麗;陶彭澤如絳雲在霄,舒卷自如;王右丞如秋水芙蕖,倚風自笑;韋蘇州如園客獨繭,暗合音徽;孟浩然如洞庭始波,木葉微脫;杜牧之如銅丸走阪,駿馬注坡;白樂天如山東父老課農桑,言言皆實;元微之如李龜年說天寶遺事,貌悴而神不傷;劉夢得如鏤冰雕瓊,流光自照;李太白如劉安雞犬,遺響白雲,覈其歸存,恍無定處;韓退之如囊沙背水,惟韓信獨能;李長吉如武帝食露盤,無補多欲;孟東野如埋泉斷劍,臥壑寒松;張籍如優工行鄉飲,酬獻秩如,時有詼氣;柳子厚如高秋獨眺,霽晚孤吹;李義山如百寶流蘇,千絲鐵網,綺密環妍,要非適用。本朝蘇東坡如屈注天潢,倒連滄海,變眩百怪,終歸雄渾;歐公如四瑚八璉,止可施之宗廟;荊公如鄧艾縋兵入蜀,要以險絕為功;山谷如陶弘景只詔入宮,析理談玄,而松風之夢故在;梅聖俞如關河放溜,瞬息無聲;秦少游如時女步春,終傷婉弱;後山如九皋獨唳,深林孤芳,沖寂自妍,不求識賞;韓子蒼如梨園按樂,排比得倫;呂居仁如散聖安禪,自能奇逸。其他作者,未易殫陳。獨唐杜工部,如周公制作,後世莫能擬議。

 滄浪詩評
  大曆以前,分明別是一副言語,晚唐分明別是一副言語,本朝諸公分明別是一副言語,如此見得,方許具一隻眼。盛唐人有似粗而非粗處,盛唐人有似拙而非拙處。五言絕句,眾唐人是一樣,少陵是一樣,韓退之是一樣,王荊公是一樣,本朝諸公是一樣。盛唐人詩,亦有一二濫觴晚唐者;晚唐人詩,亦有一二可入盛唐者,要論其大概耳。唐人與本朝人詩,未論工拙,直是氣象不同。唐人命題言語亦自不同,雜古人之集而觀之,不必見詩,望其題引,而知其為唐人、今人矣。大曆之詩,高者尚未失盛唐,下者漸入晚唐矣;晚唐之下者,亦墮野狐外道鬼窟中。或問唐詩何以勝我朝?唐人以詩取士,故多專門之學,我朝之詩所以不及也。詩有詞理意興。南朝人尚詞而病於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興;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漢魏之詩,詞理意興,無跡可尋。漢魏古詩,氣象混沌,難以句摘;晉以還方有佳句,如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謝靈運〔池塘生春草〕之句。謝所以不及陶者:康樂之詩精工,淵明之詩質而自然耳。謝靈運無一字不佳。黃初之後,惟阮籍詠懷之作,極為高古,有建安風骨。晉人舍陶淵明、阮嗣宗外,惟左太沖高出一時。陸士衡獨在諸公之下。顏不如鮑,鮑不如謝,文中子獨取顏,非也。建安之作,全在氣象,不可尋枝摘葉;靈運之詩,已是徹首尾成對句矣,是以不及建安也。謝朓之詩,已有全篇似唐人者,當觀其集方知之。戎昱在盛唐為最下,已濫觴晚唐矣。戎昱之詩有絕似晚唐者,權德輿之詩卻有絕似盛唐者。權德輿或有似韋蘇州、劉長卿處。顧況詩多在元、白之上,稍有盛唐風骨處。冷朝陽在大曆才子中最為下。馬戴在晚唐諸人之上。劉滄、呂溫亦勝諸人。李瀕不全是晚唐,間有似劉隨州處。陳陶之詩,在晚唐人中最無可觀。薛逢最淺俗。大曆以後,吾所深取者,李長吉、柳子厚、劉言史、權德輿、李涉、李益耳。大曆後,劉夢得之絕句,張籍、王建之樂府,吾所深取耳。李、杜二公,正不當優劣:太白有一二妙處,子美不能道;子美有一二妙,太白不能作。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逸,太白不能為子美之沈鬱。太白夢遊天姥吟、遠別離等,子美不能道;子美北征、兵車行、垂老別等,太白不能作。論詩以李杜為准,挾天子以令諸侯也。少陵詩法如孫吳,太白詩法如李廣。少陵如節制之師。李、杜數公如金翅擘海,香象渡河,下視郊、島輩,直蛩吟草間耳。觀太白詩者,要識真太白處:太白天才豪逸,語多率然而成者。學者于每篇中,要識其安身立命處可也。少陵詩憲章漢魏,而取材於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則前輩所謂集大成者也。人言太白仙才,長吉鬼才,不然。太白天仙之詞,長吉鬼仙之詞耳。高、岑之詩悲壯,讀之使人感慨;孟郊之詩刻苦,讀之使人不歡。玉川之怪,長吉之瑰詭,天地間自欠此體不得。韓退之琴操極高古,正是本色,非唐諸賢所及。

  釋皎然之詩,在唐諸僧之上。〔唐詩僧有法震、法照、無可、護國、靈一、清江,不特無本、齊己、貫休也。〕集句惟荊公最長,胡茄十八拍,混然天成,絕無痕跡,如蔡文姬肝肺間流出。擬古惟江文通最長:擬淵明似淵明,擬康樂似康樂,擬左思似左思,擬郭璞似郭璞;獨擬李都尉一首,不似西漢耳。雖謝康樂擬鄴中諸子之詩,亦氣象不類;至於劉玄擬〔行行重行行〕等篇,鮑明遠代〔君子有所思〕之作,仍是其自體耳。和韻最害人詩。古人酬唱不次韻,此風始盛于元、白、皮、陸,而本朝乃以此而鬥工,遂至往復有八九和者。孟郊之詩,憔悴枯槁,其氣局促不伸;退之許之如此,何耶?詩道本正大,孟郊自為之艱阻耳!孟浩然諸公之詩,諷味之久,有金石宮商之聲。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謫、行旅、離別之作,往往尤能感動人意。蘇子卿詩〔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懷。請為遊子吟,泛泛一何悲。絲竹厲清聲,慷慨有餘哀。長歌正激烈,中心愴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歸。〕今人觀之,必以為一篇重複之甚,豈特如蘭亭絲竹弦歌之語耶!古詩正不當以論也。十九首〔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一連六句,皆用疊字在首。今人必以為句法重複之甚。古詩正不當以此論也。任昉哭范僕射詩,一首中凡兩用〔生〕字韻,三用〔情〕字韻:〔夫子值狂生〕,〔千齡萬恨生〕,猶是兩義;〔猶我故人情〕,〔生死一交情〕,〔欲以遣離情〕,三字皆同一意。天府禁臠謂平韻可重押,若或平或仄韻,則不可。彼以八仙歌言之耳,何見之陋耶!詩話謂東坡兩〔耳〕字韻,二〔耳〕義不同,故可重押。亦非也。劉公斡贈五官中郎將詩:〔昔我從元後,整駕至南鄉。過彼豐沛都,與君共翱翔。〕元後蓋指曹操,至南鄉謂伐劉表之時,豐沛都喻操譙郡也。王仲宣從軍詩云:〔籌策運帷幄,一由我聖君。〕聖君亦指操也。又曰:〔竊慕負鼎翁,願厲朽鈍姿。〕是欲效伊尹負鼎幹湯以伐夏也。是時漢帝尚存,而二子言如此!一曰元後,一曰聖君,正與荀令比曹操為高、光同科。春秋誅心之法,二子其何逃!古人贈答,多相勉之詞。蘇子卿云:〔願君崇令德,隨時愛景光。〕李少卿云:〔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劉公斡云:〔勉哉修令德,北面自寵珍。〕杜子美云:〔君若登臺輔,臨危莫愛身。〕往往此意。高達夫贈王徹云:〔吾知十年後,季子多黃金。〕金何足道,又甚於以名位期人者。此達夫偶然漏逗處也。

詩體上
  風雅頌既亡,一變而為離騷,再變而為西漢五言,三變而為歌行雜體,四變而為沈、宋律詩;五言起于李陵、蘇武,〔或云枚乘〕七言起于漢武柏梁,四言起于漢楚王傅韋孟;六言起于漢司農谷永,三言起于晉夏侯湛,九言起于高貴鄉公。以時而論則有:
  建安體〔漢末年號。曹子建父子及鄴中七子之詩。〕
  黃初體〔魏年號。與建安相接,其體一也。〕
  正始體〔魏年號。嵇、阮諸公之詩。〕
  太康體〔晉年號。左思、潘岳、二張、二陸諸公之詩。〕
  元嘉體〔宋年號。顏、鮑、謝諸公之詩。〕
  永明體〔齊年號。齊諸公之詩。〕
  齊梁體〔通兩朝而言之。〕
  南北朝體〔通魏、周而言之,與齊梁體一也。〕
  唐初體〔唐初猶襲陳、隋之體。〕
  盛唐體〔景雲以後,開元、天寶諸公之詩。〕
  大曆體〔大曆十才子之詩。〕
  元和體〔元、白諸公。〕
  晚唐體本朝體〔通前後襲之。〕
  元佑體〔蘇、黃、陳諸公。〕
  江西宗派體〔山谷為之宗。〕
  以人而論則有蘇李體〔李陵、蘇武也。〕
  曹劉體〔子建、公斡也。〕
  陶體〔淵明也。〕
  謝體〔靈運也。〕
  徐庾體〔徐陵、庚信也。〕
  沈宋體〔佺期、之問。〕
  陳拾遺體〔陳子昂也。〕
  王楊盧駱體〔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也。〕
  張曲江體〔始興文獻公九齡也。〕
  少陵體,太白體,高達夫體〔高常侍適也。〕
  孟浩然體,岑嘉州體〔岑參也。〕
  王右丞體〔王維也。〕
  韋蘇州體〔韋應物也。〕
  韓昌黎體,柳子厚體,韋柳體〔蘇州與儀曹合言之。〕
  李長吉體,李商隱體〔即西昆體也。〕
  盧仝體,白樂天體,元白體〔微之、樂天,其體一也。〕
  杜牧之體,張籍、王建體〔謂樂府之體同也。〕
  賈浪仙體,孟東野體,杜荀鶴體,東坡體,山谷體,後山體〔後山本學杜,其語之似者但數篇,他或似而不全;又其他則本其自體耳。〕
  王荊公體〔公絕句最高。其詩得意處高出蘇、黃、陳之上,而與唐人尚隔一關。〕
  邵康節體,陳簡齋體〔陳去非與義也。亦江西之派而小異。〕
  楊誠齋體〔其初學半山、後山,最後亦學絕句于唐人;已而盡棄諸家之作,而別出機杼,蓋其自序如此。〕
  又有所謂選體〔選詩時代不同,體制隨異,今人例用五言古詩為選體。〕
  柏梁體〔漢武帝與群臣共賦七言,每句韻。後人謂此為柏梁。〕
  玉台體〔玉台集乃徐陵所序,漢、魏、六朝之詩皆有之。或者但謂纖豔者為玉台體,其實不然。〕
  西昆體〔即李商隱體,然兼溫庭筠及本朝楊、劉諸公而名之也。〕
  香奩體〔韓偓之詩,有裾裙脂粉之語,有香奩集。〕
  宮體〔梁簡文傷於輕靡,時號宮體。〕
  又有古詩,有近體〔即律詩也。〕
  有絕句,有雜言,有三五七言〔自三言而終以七言,隋鄭世翼有此詩。〕
  有半五六言〔晉傳休奕鴻雁生塞北之篇是也。〕
  有一字至七字〔唐張南史雪月花草等篇是也。又隋人應詔有三十字詩,凡三句七言,一句九言,不足為法,故不列於此也。〕
  有三句之歌〔高祖大風歌是也。古華山畿二十五首,多三句之詞,其他古人詩多如此者。〕
  有兩句之歌〔荊卿易水歌是也。又古詩青驄、白馬、共戲樂、女兒子之類,皆兩句之詞。〕
  有一句之歌〔漢書〔枹鼓不鳴董少平〕,一句之歌也,又漢童謠〔千乘萬騎上北邙〕,梁童謠〔青絲白馬壽陽來〕,皆一句也。〕
  有口號〔或四句,或八句。〕
  有歌行〔古有鞠歌行,放歌行,長歌行,短歌行;又有單以歌名者,單以行名者,不可枚述。〕
  有樂府〔漢武帝定郊祀,立樂府,採齊、梁、趙、魏之聲,以入樂府,以其音調可被於弦歌也。樂府俱備諸體,兼統眾名也。〕
  有楚辭〔屈、宋以下,仿楚辭體者,皆謂之楚辭。〕
  有琴操〔古有水仙操,辛德源所作;別鶴操,高陵牧子所作。〕
  曰謠〔沈炯有獨酌謠,王昌齡有箜篌謠,穆天子之傅有白雲謠也。〕
  曰吟〔古祠有隴頭吟,樂府有梁父吟,相如有白頭吟。〕
  曰詞〔選有漢武秋風詞,樂府有蘭木詞。〕
  曰引〔古曲有霹靂引、走馬引、飛龍引。〕
  曰詠〔選有五君詠,唐儲光羲有群鴟詠。〕
  曰曲〔古有大堤曲,梁簡文有烏棲曲。〕
  曰篇〔選有名都篇、京洛篇、白馬篇。〕
  曰唱〔魏明帝有氣出唱。〕
  曰弄〔古樂府有江南弄。〕
  曰長調,曰短調,有四聲,有八病〔四聲設于周顒 〕,八病嚴于沈約。
  又有以歎名者〔古詞有楚妃歎、明君歎。〕
  以怨名者〔文選有四愁,樂府有獨處怨。〕
  以樂名者〔齊武帝有估家樂,宋臧質有石城樂。〕
  以別名者〔杜子美有無家別、垂老別、新婚別也。〕
  以思名者〔太白有靜夜思。〕
  有全篇雙聲疊韻者〔東坡經字韻詩是也。〕
  有全篇字皆平聲者〔天隨子夏日詩,四十字皆平聲。又有一句全平聲,一句全仄聲。〕
  有全篇字皆仄聲者〔梅聖俞酌酒與婦飲之詩是也。〕
  有律詩上下句雙用韻者〔第一句,第三、五、七句押一仄韻,第二句第四、第六句押一平韻。唐章碣有此體,不足為法,謾列於此,以備其體耳。又有四句平入之體,四句仄入之體;無關詩道,今皆不取。〕
  有轆轤韻者〔雙入雙出。〕
  有進退韻者〔一進一退。〕
  有古詩一韻兩用者〔文選曹子建美女篇用兩〔難〕字;謝康樂述祖德詩用兩〔人〕字,其後多有之。〕
  有古詩一韻三用者〔文選任昉哭范僕射詩三用〔情〕字。〕
  有古詩三韻六七用者〔古焦仲卿妻詩是也。〕
  有古詩重用二十許韻者〔焦仲卿妻詩是也。〕
  有古詩旁取六七許韻者〔韓退之此日足可惜篇是也:凡雜用東、冬、江、陽、庚、青六韻。歐陽公謂退之遇寬韻則故旁入他韻,非也。此乃用古韻爾,于焦韻自見之。〕
  有古詩全不押韻者〔古採蓮曲是也。〕
  有律詩至百五十韻者〔少陵有古韻律詩,白樂天亦有之。而本朝王黃州有百五十韻五言律。〕
  有律詩止三韻者〔唐人有六句五言律。如李益詩〔漢家今上都,秦塞古長城。有日雲常慘,無風沙自驚。當今天子聖,不止戰四夷〕是也。〕
  有律詩徹首尾對者〔少陵多此體,不可概舉。〕
  有律詩徹首尾不對者〔盛唐諸公有此體。如孟浩然詩〔掛席東南望,青山水國遙。舳艫爭利涉,來往接風潮。問我今何適,天臺訪石橋。坐看霞色晚,疑是石城標。〕又〔水國無邊際〕之篇。又李太白〔牛渚西江夜〕之篇皆文從字順,音韻鏗鏘,八句皆無對偶。〕
  有後章字接前章者〔選曹子建贈白馬王彪之詩是也。〕
  有四句通義者〔如少陵〔神女峰娟妙,昭君宅有無。曲留明怨惜,夢盡失歡娛。〕是也。〕
  有絕句折腰者,有八句折腰者,有擬古,有連句,有集句,有分題〔古人分題或各賦一物,如云送某人分題得某物也,亦曰探題。〕
  有分韻,有用韻,有和韻,有借韻〔如押七之韻,可借八微或十二齊,一韻也。〕
  有協韻〔楚辭及選詩多用協韻。〕
  有今韻,有古韻〔如韓退之此日足可惜詩,用古韻也。蓋選詩多如此。〕
  有古律〔陳子昂及盛唐諸公多此體。〕
  有今律,有頷聯,有發端,有落句〔結句也。〕
  有十字對〔劉勝虛〔滄浪千萬里,日夜一孤舟〕。〕
  有十字句〔常建〔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等是也。〕
  有十四字對〔劉長卿〔江客不堪頻北望,塞鴻何事又南飛〕是也。〕
  有十四字句〔崔顥〔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太白〔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是也。〕
  有扇對〔又謂之隔句對,如鄭都官〔昔年共照松溪影,松折碑荒僧已無。今日還思錦城事,雪銷花謝夢何如〕等上也。蓋以第一句對第三句,第二句對第四句。〕
  有借對〔孟浩然〔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太白〔水舂雲母碓,風掃石榴花。〕少陵〔竹葉於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言之者有是也。〕
  有就對者〔又曰當句有對。如少陵〔小院回廓春寂寂,浴鳧飛鷺晚悠悠〕,李嘉佑〔孤雲獨鳥川光暮,萬井千山一氣秋〕是也。前輩于文亦多此體。如王勃〔龍光射牛斗之墟,徐孺下陳蕃之榻〕,乃就句對也。〕
  論雜體則有風人〔上句述一語,下句釋其義。如古子夜歌,讀曲歌之類,多用此體。〕
  槁砧〔古樂府〔槁砧今何在?山上復安山。何日大刀頭,破鏡飛上天〕。〕
  五雜俎〔見樂府。〕
  兩頭纖纖〔亦見樂府。〕
  盤中〔玉台集,蘇伯玉妻作,寫之盤中,屈曲成文也。〕
  回文〔起于竇滔之妻,織錦以寄其夫也。〕
  反覆〔舉一字而誦皆成句,無不押韻,反覆成文也。李公詩格,有此二十字詩。〕
  離合〔字相拆合成文。孔融漁父屈節之詩是也。雖不關詩道之重輕,其體制亦古。〕
  至於建除〔鮑明遠有建除詩,詩每句首冠以建除平滿等字。其詩雖佳,蓋鮑本工詩,非因建除之體而佳也。〕
  字謎、人名、卦名、數名、藥名、州名之詩,只成戲論,不足為法也〔又有六甲、十屬之類,及藏頭、歇後等體,今皆削之。近世有李公詩格,泛而不備;惠洪天廚禁臠最為誤人。今此卷有旁參二書者,蓋其是處不可易也。〕。

詩體下
  古人文章,自應律度,未嘗以音韻為主。自沈約增崇韻學,其論文則曰:欲使宮羽相變,低昂殊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篇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自後浮巧之語,體制漸多,如傍犯、蹉對、假對、雙聲、疊韻之類。詩又有正格、偏格,類例極多。故有三十四格、十九圖、四聲、八病之類。今略舉數事:如徐陵云:〔陪遊能駁娑,騁纖腰於結風;長樂鴛鴦,奏新聲于度曲。〕又云:〔厭長樂之疏鐘,勞中宮之緩箭。〕雖兩〔長樂〕,義不同,不為重複,此為旁犯。如九歌云:〔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蒸蕙肴〕對〔奠桂酒〕,今倒用之,謂之蹉對。又〔自朱耶之狼狽,致赤子之流離。〕不唯〔赤〕對〔朱〕,〔耶〕對〔子〕,兼〔狼狽〕對〔流離〕,乃獸名對鳥名。又如〔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以〔雞〕對〔楊〕,如此之類,皆為假對。如〔幾家村草裏,吹唱隔江聞。〕幾家、村草、吹唱、隔江,皆雙聲。如〔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履清。〕侵簪、逼履,皆疊韻。詩第二字側入,謂之正格,如〔風曆軒轅紀,龍飛四十春〕之類。第二字平入,謂之偏格,如〔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之類。唐名輩詩多用正格。如杜甫詩,用偏格者十無二三。(筆談)

 江左體
  引韻便失粘,既失粘,則若不拘聲律;然其對偶特精,則謂之骨含蘇李體。〔浣花流水水西頭,主人為卜林塘幽。已知出郭少塵事,更有澄江銷客愁。無數蜻蜓齊上下,一雙鸂鶒對沉浮。東行萬里堪乘興,須向山陰上小舟。〕(杜子美卜居)

 蜂腰體
  頷聯亦無對偶,然是十字敘一事,而意貫上二句,及頸聯,方對偶分明。謂之蜂腰格,言若已斷而復續也。〔下第唯空囊,如何往帝鄉?杏園啼百舌,誰醉在花傍?淚落故山遠,病來春草長。知音逢豈易,孤棹負三湘。〕(賈島下第詩)

 隔句對
  破題與頷聯便作隔句對,若施之於賦,則曰〔幾思靜話,對夜雨之禪床;未得重逢,照秋燈於影室〕也。〔幾思聞靜話,夜雨對禪床。未得重相見,秋燈照影堂。孤雲終負約,薄宦轉堪傷。夢繞長松榻,遙焚一柱香。〕(鄭谷弔僧詩)

 偷春體
  其法頷聯雖不拘對偶,疑非聲律;然破題已的對矣。謂之偷春格,言如梅花偷春色而先開也。〔無家對寒食,有淚如金波。斫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仳離放紅蕊,想像嚬青娥。牛女漫愁思,秋期猶渡河。〕(杜子美寒食月詩)

 折腰體
  謂中失粘而意不斷。〔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維贈別)

 絕弦體
  其語似斷弦而意存,如弦絕而其意終在也。〔燕鴻去後湖天遠,欲寄知音問水居。七歲弄竿今八十,錦鱗吞釣不吞書。〕(僧謙寄遠)

 五仄體
  晏元獻守汝陰,梅聖俞往見之;將行,公置酒潁河上,因言古人章句中,全用平聲,制字穩帖,如〔枯桑知天風〕是也,恨未見仄字詩。聖俞既引舟,遂作五仄體寄云:〔月出斷岸口,影照別舸背。且獨與婦飲,頗勝俗客對。月漸上我席,暝色亦稍退。豈必在秉燭,此景已可愛。〕(西清詩話)

 回文體
  謂倒讀亦成詩也。〔潮隨暗浪雪山傾,遠浦漁舟釣月明。橋對寺門松徑小,巷當泉眼石波清。迢迢遠樹江天曉,藹藹紅霞晚日晴。遙望四山雲接水,碧峰千點數鷗輕。〕(東坡題金山寺)

 五句法
  此格即事遣興可作,如題物贈送之類,則不可用。〔曲江蕭條秋氣高,芰荷枯折隨風濤,遊子空嗟垂二毛。白石素沙亦相蕩,哀鴻獨叫求其曹。〕(杜子美)〔即事非今亦非古,長歌激烈梢林莽,比屋豪華固難數。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傷淚如雨。〕(杜子美曲江三章章五句)

 六句法
  此法但可放言遣興,不可寄贈。杜子美云:〔烈士惡多門,小人自同調。名利苟可取,殺身傍權要。何當官曹清,爾輩堪一笑。〕山谷云:〔三公未白首,十輩擁朱輪。只有人看好,何益百年身。但願身無事,清樽對故人。〕

 促句法
  止於兩疊,三句一換韻,或平聲,或側聲皆可。〔江南秋色推煩暑,夜來一枕芭蕉雨,家在江南白鷗浦。一生未歸鬢如織,傷心日暮楓葉赤,偶然得句應題壁。〕〔蘆花如雪灑扁舟,正是滄江蘭杜秋,忽然驚起散沙鷗。平生生計如轉蓬,一身長在百憂中,鱸魚正美負秋風。〕

 平頭換韻法
  東坡作太白贊云:〔天人幾何同一漚,謫仙非謫乃其遊。揮斥八極隘九州,化為兩鳥鳴相酬。一鳴一止三千秋,開元有道為少留。縻之不得矧肯求!東望太白橫峨岷,眼高四海空無人。大兒汾陽中令君,小兒天臺坐忘身。平生不識高將軍,手涴吾足矧敢嗔。作詩一笑君應聞!〕一韻七句,方換韻,又是平聲,其法不得雙殺,雙殺者不得此法也。(禁臠)

 促句換韻法
  魯直觀伯時畫馬詩云:〔儀鸞供帳饕虱行,翰林濕薪爆竹聲,風簾官燭淚縱橫。木穿石盤未渠透,坐窗不遨令人瘦,貧馬百吃逢一豆。眼明見此玉花驄,徑思著鞭隨詩翁,城西野桃尋小紅。〕此格禁臠謂之促句換韻。其法三句一換韻,三疊而止。此格甚新,人少用之。餘嘗以此格為鄙句云:〔青玻璃色瑩長空,爛銀盤掛屋山東,晚涼徐度一襟風。天分風月相管領,對之技癢誰能忍,吟哦自恨詩才窘。掃寬露坐發興新,浮蛆琰琰拋青春,不妨舉酒成三人。〕(漁隱)

 拗句
  魯直換字對句法,如〔只今滿坐且樽酒,後夜此堂空月明。〕〔清談落筆一萬字,白眼舉觴三百杯。〕〔田中誰問不納履,坐上適來何處蠅。〕〔秋千門巷火新改,桑柘田園春向分。〕〔忽乘舟去值花雨,寄得書來應麥秋。〕其法于當下平字處,以仄字易之,欲其氣挺然不群;前此未有人作此體,獨魯直變之。苕溪漁隱曰:此體本出於老杜,如〔寵光蕙葉與多碧,點注桃花舒小紅。〕〔一雙白魚不受釣,三寸黃甘猶自青。〕〔江外三峽且相接,斗酒新詩終日疏。〕〔負鹽出井此溪女,打鼓發船何郡郎。〕〔沙上草閣柳新晴,城邊野池蓮欲紅。〕似此體甚多,聊舉此數聯,非獨魯直變之也。今俗謂之拗句者是也。(禁臠)

 七言變體
  律詩之作,用字平側,世固有定體,眾共守之。然不若時用變體,如兵之出奇,變化無窮,以驚世駭目。如老杜詩云:〔竹裏行廚洗玉盤,花邊立馬簇金鞍。非關使者徵求急,自識將軍禮數寬。百年地辟柴門迥,五月江深草閣寒。看弄漁舟移白日,老農何有罄交歡。〕此七言律詩之變體也。(漁隱)

 絕句變體
  韋蘇州云:〔南望青山滿禁闈,曉陪鴛鷺正差池。共愛朝來何處雪,蓬萊宮裏拂松枝。〕老杜云:〔山瓶乳酒下青云,氣味濃香幸見分。鳴鞭走送憐漁父,洗盞開嘗對馬軍。〕此絕句,律詩之變體也。(同上)

 第三句失粘
  七言律詩至第三句便失粘,落平側,亦別是一體。唐人用此甚多,但今人少用耳。如老杜云:〔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江山故宅空文藻,雲雨荒台豈夢思。最是楚宮俱泯滅,舟人指點到今疑。〕嚴武云:〔漫向江頭把釣竿,懶眠沙草愛風湍。莫倚善題鸚鵡賦,何須不著鵔鸃冠。腹中書籍幽時曬,時後醫方靜處看。興發會能馳駿馬,終須重到使君灘。〕韋應物云:〔來水蒼山路向東,東南山豁大河通。寒樹依微遠天外,夕陽明滅亂流中。孤村幾歲臨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風。為報洛橋遊宦侶,扁舟不繫與心同。〕此三詩起頭用側聲,故第三句亦用側聲。(同上)

 八句仄入格
  唐末,蜀川有唐求,放曠疏逸,方外人也。吟詩有所得,即將稿撚為丸,投入瓢中。後臥病,投瓢于江,曰:〔茲文苟不沉沒,得之者方知吾苦心耳。〕瓢至新渠江,有識者曰:〔此唐山人詩瓢也。〕接得,十才二三。題鄭處士隱居云:〔不信最清曠,及來愁已空。數點石泉雨,一溪霜葉風。業在有山處,道成無事中。酌盡一杯酒,老夫顏亦紅。〕(古今詩話)

 進退格
  鄭谷與僧齊己、黃損等,共定今體詩格云:凡詩用韻有數格,一曰葫蘆,一曰轆轤,一曰進退。葫蘆韻者,先二後四;轆轤韻者,雙出雙入,進退韻者,一進一退;失此則繆矣。余按倦遊錄載唐介為台官,廷疏宰相之失。仁廟怒,謫英州別駕,朝中士大夫以詩送行者頗眾,獨李師中待制一篇,為人傳誦。詩曰:〔孤忠自許眾不與,獨立敢言人所難。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於山。並遊英俊顏何厚,未死奸諛骨已寒。天為吾君扶社稷,肯教夫子不生還。〕此正所謂進退韻格也。按韻略:〔難〕字第二十五,〔山〕字第二十七;〔寒〕字又在二十五,而〔還〕字又在二十七。一進一退,誠合體格,豈率爾而為之哉。近閱冷齋夜話,載當時唐李對答語言,乃以此詩為落韻詩。蓋渠伊不見鄭谷所定詩格有進退之說,而妄為云云也。(湘素雜記)子蒼於五言八句近體詩,亦用此格。其詩云:〔盜賊猶如此,蒼生困未蘇。今年起安石,不用哭包胥。子去朝行在,人應問老夫。髭鬢衰白盡,瘦地日攜鋤。〕蓋〔蘇〕、〔夫〕在十虞字韻,〔胥〕、〔鋤〕在九魚字韻。

 平側各押韻
  唐末有章碣者,乃以八句詩平側各有一韻。如〔東南路盡吳江畔,正是窮愁暮雨天。鷗鷺不嫌斜雨岸,波濤欺得送風船。偶逢島寺停帆看,深羨漁翁下釣眠。今古若論英達筭,鴟夷高興固無邊。〕自號變體,此尤可怪者也。(蔡寬夫詩話)

 雙聲疊韻
  南史謝莊傳曰,王元謨問莊:何者為雙聲,何者為疊韻?答曰:〔互〕、〔護〕為雙聲,〔磝〕、〔碻〕為疊韻。某按古人以四聲為切韻,紐以五音為定,蓋謂東方喉聲為木音,西方舌聲為金音,南方齒聲為火音,北方唇聲為水音,中央牙聲為土音也。雙聲者,同音而不同韻也;疊韻者,同音而又同韻也。〔互〕、〔護〕同為唇音,而二字不同韻,故謂之雙聲;〔磝〕、〔碻〕同為牙音,而二字又同韻,故謂之疊韻。若仿佛、熠耀、騏驥、慷慨、咿喔、霢霂,皆雙聲也;若侏儒、童蒙、崆峒、巃嵷、螳螂、滴瀝,皆疊韻也。按李群玉詩曰:〔方穿詰曲崎嶇路,又聽鉤輈格磔聲。〕詰曲、崎嶇乃雙聲也;鉤輈、格磔,乃疊韻也。(學林新編)

  東坡作吃語詩:〔江干高居堅關扃,耕犍躬駕角掛經。孤航繫舸菰茭隔,笳鼓過軍雞狗驚。解襟顧景各箕踞,擊劍高歌幾舉觥。荊笄供膾愧攪聒,幹鍋更戛甘瓜羹。〕(漫叟詩話)

 扇對法(此與前隔句體同)
  律詩有扇對格,第一與第三句對,第二與第四句對。如杜少陵哭台州司戶蘇少監詩云:〔得罪如州去,時危棄碩儒。移官蓬閣後,穀貴歿潛夫。〕東坡和鬱孤台詩云:〔解後陪車馬,尋芳謝朓洲。淒涼望鄉國,得句仲宣樓。〕又唐人絕句,亦用此格。如〔去年花下留連飲,暖日夭桃鶯亂啼。今日江邊容易別,淡煙衰草馬頻嘶。〕之類是也。(漁隱)

 蹉對法
  僧惠洪冷齋夜話載介甫詩云:〔春殘葉密花枝少,睡起茶多酒盞疏。〕〔多〕字當作〔親〕,世俗傳寫之誤。洪之意,蓋欲以〔少〕對〔密〕,以〔疏〕對〔親〕。予作荊南教官,與江朝宗彙者同僚,偶論及此,江云:惠洪多妄誕,殊不曉古人詩格。此一聯以〔密〕字對〔疏〕,以〔多〕字對〔少〕字,正交股用之,所謂蹉對法也。(藝苑雌黃)

  離合體(前雖不取,此特存其大略耳)
藥名詩起自陳亞,非也。東漢已有離合體,至唐始著藥名之號。如張籍答鄱陽客詩云:〔江皋歲暮相逢地,黃葉霜前半夏枝。子夜吟詩向松桂,心中萬事豈君知。〕是也。(西清詩話)

  禽言詩當如藥名詩,用其名字隱入詩句中,造語穩貼,無異尋常詩,乃為造微入妙。如藥名詩云:〔四海無遠志,一溪甘遂心。〕遠志、甘遂,二藥名也。禽言詩云:〔喚起窗全曙,催歸日未西。〕喚起、催歸,二禽名也。梅聖俞禽言詩,如〔泥滑滑,苦竹岡〕之句,皆善造語者也。(漁隱)

 人名
  荊公詩有〔老景春可惜,無花可留得。莫嫌柳渾青,終恨李太白。〕之句,以古人姓名藏句中,蓋以文為戲。或者謂前無此體,自公始見之;余讀權德輿集,其一篇云:〔藩宣秉戎寄,衡石崇勢位。言紀信不留,弛張良自愧。樵蘇則為愜,瓜李斯可畏。不顧榮宦尊,每陳農畝利。家林類岩巘,負郭躬斂積。忌滿寵生嫌,養蒙恬勝利。疏鐘皓月曉,晚景丹霞異。澗谷永不變,山梁冀無累。論自王符肇,學得展禽志。從此直不疑,支離疏世事。〕則權德輿已嘗為此體。乃知古今文章之變,殆無遺蘊。德輿在唐,不以詩名,然詞亦雅暢;此篇雖主意在別立體,然不失為佳制也。(石林詩話)

 藥名
  嘗見近世作藥名詩,或未工;要當字則正用,意須假借。如〔日側柏陰斜〕是也。若〔側身直上天門東〕,〔風月前湖夜〕,〔湖〕〔東〕二字即非正用。孔毅夫有詩云:〔鄙性嘗山野,尤甘草舍中。鉤簾陰卷柏,障壁坐防風。客上依雲實,流泉架木通。行當歸老矣,已逼白頭翁。〕又〔此地龍舒國,池隍獸血餘。木香多野橘,石乳最宜魚。古瓦松杉冷,旱天麻麥疏。題詩非杜若,牋膩粉難書。〕(漫叟詩話)

 古體
  《周南》,不離日用間,有福天下萬世意。
  《召南》,至誠諄恪,秋毫不犯。
  《邶風》,君子處變,淵靜自守。
  《齊風》,翩翩有俠氣。
  《唐風》,憂思深遠。
  《秦風》,秋聲朝氣。
  《豳風》,深知民情而真體之。
  《小雅》,忠厚。
  宣王《小雅》,振刷精神。
  《大雅》,深遠。
  宣王《大雅》,鋪張事業。
  《周頌》,天心布聲。
  《魯頌》,謹守禮法。
  《商頌》,天威大聲。
  凡讀《三百篇》,要會其情不足性有餘首。情不足,故寓之景;性有餘,故見乎情。
  凡讀《騷》,要見情有餘處。
  凡讀漢詩,先真實,後文華。
  凡讀建安詩,於文華中取真實。
  三國六朝樂府,猶有真意,勝於當時文人之詩。
  凡讀《文選》詩,分三節,東都以上主情,建安以下主意,三謝以下主辭。齊梁諸家,五言未成律體,七言乃多古制,韻度獨出盛唐人上一等,但理不勝情,氣不勝辭耳。
○律體
  沈約 吳均 何遜 王筠 任昉
  陰鏗 徐陵 薛道衡 江總
  右諸家,律詩之源,而尤近古者,視唐律雖寬,而風度遠矣。
○絕句體
  古樂府,渾然有大篇氣象。
  六朝諸人,語絕意不絕。
○雜體
  晉傅咸作《七經》詩,其《毛詩》一篇略曰:〔聿修厥德,令終有淑。勉爾遁思,我言維服。盜言孔甘,其何能淑。讒人罔極,有靦面目。〕此乃集句詩之始。或謂集句起於王安石,非也。
○張衡
  寄興高遠,遣辭自妙。
○唐山夫人
  《安世歌》,質古文雅。
○蔡琰
  真情極切,自然成文。
○漢郊祀歌
  鍛意刻酷,煉字神奇。
○漢樂府
  真情自然,但不能中節爾。累度乃是好景。
○古詩十九首情真,景真,事真,意真。澄至清,發至情。
○陳思王
  斫削精潔,自然沈建。
○王粲 劉楨
  真實有餘,澄濾不足。
  思健功圓。
○嵇康
  人品胸次高,自然流出。
○阮籍
  天識清虛,禮法疏短。
○張華
  氣清虛,思頗率。
○傅玄
  思切清古,失之太工。
○潘嶽
  安仁質勝於文,有古意,但澄汰未精耳。
○陸機
  士衡才思有餘,但胸中書太多,所擬能痛割捨乃佳耳。
○束皙
  全篇鍛煉,首尾有法。
○張協
  逐句逐句鍛煉,辭工制率。
○郭璞
  構思險怪而造語精圓,三謝皆出於此。杜李精奇處皆取此。本出自淮南小山。
○劉琨 盧諶
  忠義之氣,自然形見,非有意於詩也。杜子美以此為根本。
○陶淵明
  心存忠義,心處閒逸,情真景真,事真意真,幾於《十九首》矣,但氣差緩耳。至其工夫精密,天然無斧鑿痕跡,又有出於《十九首》之表者。盛唐諸家風韻皆出此。
○謝瞻
  景至清虛,甚有古文。
○謝靈運
  以險為主,以自然為工。李杜取深處多取此。
○謝惠連
  酌取險怪自然之中,而句句為之。
○鮑照
  六朝文氣衰緩,唯劉越石鮑明遠有西漢氣骨。李杜筋取此。
○謝朓
  藏險怪於意外,發自然於句中。齊梁以下造語皆出此。
○沈約
  佳處斫削,清瘦可愛,自拘聲病,氣骨薾然。唐諸家聲律皆出此。
○江淹
  善觀古作,曲盡心手之妙,其自作乃不能爾。故君子貴自立,不可隨流俗也。

 

[楼主]  [21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6 21:04 

白石道人詩說 [宋] 姜夔

白石道人詩說 [宋] 姜夔


  大凡詩,自有氣象、體面、血脈、韻度。氣象欲其渾厚,其失也俗;體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脈欲其貫穿,其失也露;韻度欲其飄逸,其失也輕。
  作大篇,尤當布置:首尾勻停,腰腹肥滿。多見人前面有餘,後面不足;前面極工,後面草草。不可不知也。
  詩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雖多亦奚為?雕刻傷氣,敷衍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過;拙而無委曲,是不敷衍之過。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自不俗。
  花必用柳對,是兒曹語。若其不切,亦病也。
  難說處一語而盡,易說處莫便放過;僻事實用,熟事虛用;說理要簡切,說事要圓活,說景要微妙。多看自知,多作自好矣。
  小詩精深,短章蘊藉,大篇有開闔,乃妙。
  喜詞銳,怒詞戾,哀詞傷,樂詞荒,愛詞結,惡詞絕,欲詞屑。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其惟〈關雎〉乎!
  學有餘而約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餘而約以盡之,善措辭者也;乍敘事而間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不知詩病,何由能詩?不觀詩法,何由知病?名家者各有一病,大醇小疵,差可耳。
  篇終出人意表,或反終篇之意,皆妙。
  守法度曰詩,載始末曰引,體如行書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悲如蛩螿曰吟,通乎俚俗曰謠,委曲盡情曰曲。
  詩有出於《風》者,出于《雅》者,出于《頌》者。屈、宋之文,《風》出也﹔韓、柳之詩,《雅》出也;杜子美獨能兼之。
  《三百篇》美刺箴怨皆無跡,當以心會心。
  陶淵明天資既高,趣詣又遠,故其詩散而莊、澹而腴,斷不容作邯鄲步也。
  語貴含蓄。東坡云:「言有盡而意無窮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謹於此。清廟之瑟,一唱三嘆,遠矣哉!後之學詩者,可不務乎?若句中無餘字,篇中無長語,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善之善者也。
  體物不欲寒乞。意中有景,景中有意。思有窒礙,涵養未至也,當益以學。歲寒知松柏,難處見作者。波瀾開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陣,方以為正,又復是奇;方以為奇,忽復是正。出入變化,不可紀極,而法度不可亂。
  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無妙,勝處要自悟。意出于格,先得格也;格出于意,先得意也。吟詠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禮義,貴涵養也。
  沈著痛快,天也。自然學到,其為天一也。
  意格欲高,句法欲響,只求工于句、字,亦末矣。故始於意格,成於句、字。句意欲深、欲遠,句調欲清、欲古、欲和,是為作者。
  詩有四種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礙而實通,曰理高妙;出自意外,曰意高妙;寫出幽微,如清潭見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剝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
  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馬。詞意俱盡,如臨水送將歸是已;意盡詞不盡,如摶扶搖是已;詞盡意不盡,剡溪歸棹是已;詞意俱不盡,溫伯雪子是已。所謂詞意俱盡者,急流中截後語,非謂詞窮理盡者也。所謂意盡詞不盡者,意盡於未當盡處,則詞可以不盡矣,非以長語益之者也。至如詞盡意不盡者,非遺意也,辭中已彷彿可見矣。詞意俱不盡者,不盡之中,固已深盡之矣。
  一家之語,自有一家之風味。如樂之二十四調,各有韻聲,乃是歸宿處。模倣者語雖似之,韻亦無矣。雞林其可欺哉!
  《詩說》之作,非為能詩者作也,為不能詩者作,而使之能詩;能詩而後能盡我之說,是亦為能詩者作也。雖然,以我之說為盡,而不造乎自得,是足以為能詩哉?後之賢者,有如以水投水者乎?有如得兔忘筌者乎?噫!我之說已得罪於古之詩人,後之人其勿重罪余乎!

[楼主]  [22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6 21:14 

詩譜 [元] 陳繹曾

詩譜 [元] 陳繹曾


古體
《周南》,不離日用間,有福天下萬世意。
《召南》,至誠諄恪,秋毫不犯。
《邶風》,君子處變,淵靜自守。
《齊風》,翩翩有俠氣。
《唐風》,憂思深遠。
《秦風》,秋聲朝氣。
《豳風》,深知民情而真體之。
《小雅》,忠厚。
宣王《小雅》,振刷精神。
《大雅》,深遠。
宣王《大雅》,鋪張事業。
《周頌》,天心布聲。
《魯頌》,謹守禮法。
《商頌》,天威大聲。

凡讀《三百篇》,要會其情不足性有餘首。情不足,故寓之景;性有餘,故見乎情。
凡讀《騷》,要見情有餘處。
凡讀漢詩,先真實,後文華。
凡讀建安詩,於文華中取真實。
三國六朝樂府,猶有真意,勝於當時文人之詩。
凡讀《文選》詩,分三節,東都以上主情,建安以下主意,三謝以下主辭。齊梁諸家,五言未成律體,七言乃多古制,韻度獨出盛唐人上一等,但理不勝情,氣不勝辭耳。

律體
沈約、吳均、何遜、王筠、任昉、陰鏗、徐陵、薛道衡、江總、右諸家,律詩之源,而尤近古者,視唐律雖寬,而風度遠矣。

絕句體
古樂府,渾然有大篇氣象。六朝諸人,語絕意不絕。

雜體
晉傅咸作《七經》詩,其《毛詩》一篇略曰:〔聿修厥德,令終有淑。勉爾遁思,我言維服。盜言孔甘,其何能淑。讒人罔極,有靦面目。〕此乃集句詩之始。或謂集句起於王安石,非也。

張衡:寄興高遠,遣辭自妙。
唐山夫人:《安世歌》,質古文雅。
蔡琰:真情極切,自然成文。
漢郊祀歌:鍛意刻酷,煉字神奇。
漢樂府:真情自然,但不能中節爾。累度乃是好景。

古詩十九首:情真,景真,事真,意真。澄至清,發至情。
陳思王:斫削精潔,自然沈建。
王粲劉楨:真實有餘,澄濾不足。思健功圓。
嵇康:人品胸次高,自然流出。
阮籍:天識清虛,禮法疏短。
張華:氣清虛,思頗率。
傅玄:思切清古,失之太工。
潘嶽:安仁質勝於文,有古意,但澄汰未精耳。
陸機:士衡才思有餘,但胸中書太多,所擬能痛割捨乃佳耳。
束皙:全篇鍛煉,首尾有法。
張協:逐句鍛煉,辭工制率。
郭璞:構思險怪而造語精圓,三謝皆出於此。杜李精奇處皆取此。本出自淮南小山。
劉琨盧諶:忠義之氣,自然形見,非有意於詩也。杜子美以此為根本。
陶淵明:心存忠義,心處閒逸,情真景真,事真意真,幾於《十九首》矣,但氣差緩耳。至其工夫精密,天然無斧鑿痕跡,又有出於《十九首》之表者。盛唐諸家風韻皆出此。
謝瞻:景至清虛,甚有古文。
謝靈運:以險為主,以自然為工。李杜取深處多取此。
謝惠連:酌取險怪自然之中,而句句為之。
鮑照:六朝文氣衰緩,唯劉越石鮑明遠有西漢氣骨。李杜均取此。
謝朓:藏險怪於意外,發自然於句中。齊梁以下造語皆出此。
沈約:佳處斫削,清瘦可愛,自拘聲病,氣骨薾然。唐諸家聲律皆出此。
江淹:善觀古作,曲盡心手之妙,其自作乃不能爾。故君子貴自立,不可隨流俗也。

[楼主]  [23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6 21:17 

詩式 [唐] 皎然

詩式 [唐] 皎然

 

 明勢
  高手述作,如登荊、巫,覿三湘、鄢、郢之盛,縈回盤礡,千變萬態。文體開闔作用之勢。或極天高峙,崒焉不群,氣勝勢飛,合杳相屬;奇勢在工。或修江耿耿,萬里無波,欻出高深重複之狀。奇勢雅發。古今逸格,皆造其極矣。

 明作用
  作者措意,雖有聲律,不妨作用。如壺公瓢中自有天地日月,時時拋鍼擲線,似斷而復續,此為詩中之仙。拘忌之徒,非可企及矣。

 明四聲
  樂章有宮商五音之說,不聞四聲。近自周顒、劉繪流出,宮商暢于詩體,輕重低昂之節,韻合情高,此未損文格。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聲,故風雅殆盡。後之才子,天機不高,為沈生弊法所媚,懵然隨流,溺而不返。

 詩有四不
  氣高而不怒,怒則失於風流;力勁而不露,露則傷於斤斧;情多而不暗,暗則蹶於拙鈍;才贍而不疏,疏則損於筋脈。

 詩有四深
  氣象氤氳,由深于體勢;意度盤礡,由深於作用;用律不滯,由深于聲對;用事不直,由深於義類。

 詩有二要
  要力全而不苦澀,要氣足而不怒張。

 詩有二廢
  雖欲廢巧尚直,而思致不得置;雖欲廢詞尚意,而典麗不得遺。

 詩有四離
  雖期道情,而離深僻;雖用經史,而離書生;雖尚高逸,而離迂遠;雖欲飛動,而離輕浮。

 詩有六迷
  以虛誕而為高骨;以緩漫而為沖澹;以錯用意而為獨善;以詭怪而為新奇;以爛熟而為穩約;以氣少力弱而為容易。

 詩有六至
  至險而不僻;至奇而不差;至麗而自然;至苦而無跡;至近而意遠;至放而不迂。

 詩有七德〈或曰得〉
  一識理;二高古;三典麗;四風流;五精神;六質幹;七體裁。

 詩有五格
  不用事第一;作用事第二;其有不用事而措意不高者,黜入第二格。直用事第三;其中亦有不用事而格稍下,貶居第三。有事無事第四;此于第三格中稍下,故入第四。有事無事,情格俱下第五。情格俱下,有事無事可知也。

 李少卿并古詩十九首
   西漢之初,王澤未竭,詩教在焉。昔仲尼所刪詩三百篇,初傳卜商。後之學者,以師道相高,故有齊、魯四家之目。其五言,周時已見濫觴,及乎成篇,則始于李陵、蘇武二子。天與其性,發言自高,未有作用。《十九首》辭精義炳,婉而成章,始見作用之功。蓋東漢之文體。又如〔冉冉孤生竹〕、〔青青河畔草〕,傅毅、蔡邕所作。以此而論,為漢明矣。

 鄴中集
  鄴中七子,陳、王最高。劉楨辭氣,偏正得其中,不拘對屬,偶或有之,語與興驅,勢逐情起,不由作意,氣格自高,與《十九首》其流一也。

 文章宗旨
  康樂公早歲能文,性穎神澈。及通內典,心地更精,故所作詩,發皆造極。得非空王之道助邪?夫文章,天下之公器,安敢私焉?曩者嘗與諸公論康樂為文,直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顧詞彩,而風流自然。彼清景當中,天地秋色,詩之量也;慶一作卿。雲從風,舒卷萬狀,詩之變也。不然,何以得其格高,其氣正,其體貞,其貌古,其詞深,其才婉,其德宏,其調逸,其聲諧哉?至如〈述祖德〉一章,〈擬鄴中〉八首,〈經廬陵王墓〉、〈臨池上樓〉,識度高明,蓋詩中之日月也,安可攀援哉!惠休所評〔謝詩如芙蓉出水〕,斯言頗近矣!故能上躡《風》、《騷》,下超魏、晉。建安製作,其椎輪乎?

 用事
  詩人皆以徵古為用事,不必盡然也。今且於六義之中,略論比興。取象曰比,取義曰興。義即象下之意。凡禽魚、草木、人物、名數,萬象之中義類同者,盡入比興,〈關雎〉即其義也。如陶公以〔孤雪〕比〔貧士〕;鮑照以〔直〕比〔朱絲〕,以〔清〕比〔玉壺〕。時久呼比為用事,呼用事為比。如陸機〈齊謳行〉:〔鄙哉牛山歎,未及至人情。爽鳩茍已徂,吾子安得停?〕此規諫之忠,是用事非比也。如康樂公〈還舊園作〉:〔偶與張、邴合,久欲歸東山。〕此敘志之忠,是比,非用事也。詳味可知。

 語似用事義非用事
  此二門始有之,而弱手不能知也。如康樂公〔彭、薛纔。知恥,貢公未遺榮。或可優貪競,豈足稱達生?〕此申商榷三賢,雖許其退身,不免遺議。蓋康樂欲借此成我詩,非用事也。如〈古詩〉:〔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曹植〈贈白馬王彪〉:〔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又〈古詩〉:〔師涓久不奏,誰能宣我心?〕上句言仙道不可偕,次句讓。求之無效。下句略似指人,如魏武呼〔杜康〕為酒。蓋作者存其毛粉,不欲委曲傷乎天真,並非用事也。

 取境
  詩不假修飾,任其醜樸。但風韻正,天真全,即名上等。予曰:不然,無鹽闕容而有德,曷若文王、太姒有容而有德乎?又云:不要苦思,苦思則喪自然之質。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時,須至難、至險,始見奇句。成篇之後,觀其氣貌,有似等閒,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有時意靜神王,佳句縱橫若不可遏,宛若神助。不然,蓋由先積精思,因神王而得乎?

 重意詩例
  兩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如康樂公,覽而察之,但見情性,不睹文字,蓋詣道之極也。向使此道,尊之於儒,則冠六經之首。貴之於道,則居眾妙之門;精之于釋,則徹空王之奧。但恐徒揮斧斤,而無其質,故伯牙所以嘆息也。疇昔國朝協律郎吳競與越僧元監集秀句,二子天機素少,選又不精,多採浮淺之言,以誘蒙俗。特入瞽夫偷語之便,何異借賊兵而資盜糧,無益於詩教矣。

跌宕格二品

 越俗
  其道如黃鶴臨風,貌逸神王,杳不可羈。郭景純〈遊僊詩〉:〔左挹浮邱袂,右拍洪崖肩。〕鮑明遠〈擬行路難〉:〔舉頭四顧望,但見松柏園,荊棘鬱蹲蹲。中有一鳥名杜鵑,言是古時蜀帝魂。聲音哀苦鳴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髡。飛走樹間啄蟲螘,豈憶往時一作日。天子尊。念茲死生變化非常理,中心惻愴不能言。〕

 駭俗
  其道如楚有接輿,魯有原壤。外示驚俗之貌,內藏達人之度。郭景純〈遊仙詩〉:〔姮娥揚妙音,洪崖頷其頤。〕王梵志〈道情詩〉:〔我昔未生時,冥冥無所知。天公強生我,生我復何為?無衣使我寒,無食使我飢。還你天公我,還我未生時。〕賀知章〈放達詩〉:〔落花真好些,一醉一回顛。〕盧照鄰〈勞作詩〉:〔城狐尾獨束,山鬼面參覃。〕

淈沒格一品

 淡俗
  此道如夏姬當壚,似蕩而貞;採吳、楚之風,然俗而正。古歌曰:〔華陰山頭百尺井,下有流泉徹骨冷。可憐女子來照影,不照其餘照斜領。〕

調笑格一品

 戲俗
  《漢書》云:〔匡鼎來,解人頤。〕蓋說《詩》也。此一品非雅作,足為談笑之資矣。李白〈上雲樂〉:〔女媧弄黃土,摶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間,濛濛若沙塵。〕

 對句不對句
  上句偶然孤發,其意未全,更資下句引之方了。其對語一句便顯,不假下句。此少相敵,功夫稍殊。請試論之:夫對者,如天尊、地卑,君臣、父子,蓋天地自然之數。若斤斧跡存,不合自然,則非作者之意。又詩語二句相須,如鳥有翅,若惟擅工一句,雖奇且麗,何異于鴛鴦五色,隻翼而飛者哉?

 三不同語意勢
  不同可知矣。此則有三同,三同之中,偷語最為鈍賊。如漢定律令,厥罪必書,不應為。酇侯務在匡佐,不暇采詩。致使弱手蕪才,公行劫掠。若評質以道,片言可折,此輩無處逃刑。其次偷意,事雖可罔,情不可原。若欲一例平反,詩教何設?其次偷勢,才巧意精,若無朕跡,蓋詩人偷狐白裘于閫域中之手。吾示賞俊,從其漏網。

 偷語詩例
  如陳後主〈入隋侍宴應詔詩〉:〔日月光天德〕,取傅長虞〈贈何劭王濟詩〉:〔日月光太清〕。上三字同,下二字義同。

 偷意詩例
  如沈佺期〈酬蘇味道詩〉:〔小池殘暑退,高樹早涼歸〕,取柳惲〈從武帝登景陽樓詩〉:〔太液滄波起,長楊高樹秋。〕

 偷勢詩例
  如王昌齡〈獨遊詩〉:〔手攜雙鯉魚,目送千里雁。悟彼飛有適,嗟此罹憂患。〕取嵇康〈送秀才入軍詩〉:〔目送歸鴻,手揮五絃。俯仰自得,遊心泰玄。〕

 品藻
  古來詩集,多有不公,或雖公而不鑒。今則不然。與二三作者,縣衡于眾製之表,覽而鑒之,庶無遺矣。其華豔如百葉芙蓉,菡萏照水。其體裁如龍行虎步,氣逸情高。脫若思來景遏,其勢中斷,亦有如寒松病枝,風擺半折。

 辨體有一十九字
  夫詩人之思,初發取境偏高,則一首舉體便高;取境偏逸,則一首舉體便逸。才性一作情性。等字亦然,故各歸功一字。偏高、偏逸之例,直于詩體、篇目、風貌不妨。一字之下,風律外彰,體德內蘊,如車之有轂,眾輻歸焉。其一十九字,括文章德體,風味盡矣,如《易》之有彖辭焉。今但注於前卷中,後卷不復備舉。其比興等六義,本乎情思,亦蘊乎十九字中,無復別出矣。

高、風韻切暢曰高。逸、體格閒放曰逸。
貞、放詞正直曰貞。忠、臨危不變曰忠。
節、持節不改曰節。志、立志不改曰志。
氣、風情耿耿曰氣。情、緣情不盡曰情。
思、氣多含蓄曰思。德、詞溫而正曰德。
誡、檢束防閑曰誡。閒、情性疏野曰閒。
達、心跡曠誕曰達。悲、傷甚曰悲。
怨、詞理悽切曰怨。意、立言曰意。
力、體裁勁健曰力。靜、非如松風不動,林狖未鳴,乃謂意中之靜。
遠、非謂淼淼望水,杳杳看山,乃謂意中之遠。

 

[楼主]  [24楼]  作者:kwanado  发表时间: 2007/11/07 11:58 

曲律 [明] 王驥德

曲律 [明] 王驥德


 論曲源第一
  曲,樂之支也。自康衢、擊壤、黃澤、白雲以降,於是越人、易水、大風、瓠子之歌繼作,聲漸靡矣。〔樂府〕之名,昉於西漢,其屬有〔鼓吹〕、〔橫吹〕、〔相和〕、〔清商〕、〔雜調〕諸曲。六代沿其聲調,稍加藻豔,於今曲略近。入唐而以絕句為曲,如清平、鬱輪、涼州、水調之類;然不幾其變,而於是始創為〔憶秦娥〕、〔菩薩蠻〕等曲,蓋太白、飛卿輩,實其作俑。入宋而詞始大振,暑曰〔詩餘〕,於今曲益近,周待制柳屯田其最也;然單詞隻韻,歌止一闋,又不盡其變。而金章宗時,漸更為北詞,如世所傳董解元西廂記者,其聲猶未純也。入元而益漫衍其製,櫛調比聲,北曲遂擅盛一代;願未免滯於絃索,且多染胡語,其聲近澆以殺,南人不習也。迨季世入我明,又變而為南曲,一唱三歎,於是美善兼至,極聲調之致。始猶南北畫地相角,邇年以來,燕、趙之歌童、舞女,咸棄其捍撥,盡效南聲,而北詞幾廢。何元朗謂:〔更數世後,北曲必且失傳〕。宇宙氣數,於此可覘。至北之濫流而為〔粉紅蓮〕、〔銀紐絲〕、〔打棗竿〕,南之濫流而為吳之〔山歌〕,越之〔採茶〕諸小曲,不啻鄭聲,然各有其致。由茲而往,吾不知其所終矣。

 總論南北曲第二
  曲之有南、北,非始今日也。關西胡鴻臚侍《珍珠船》(其所著書名)引劉勰《文心雕龍》,謂:塗山歌於〔候人〕,始為南音;有娥謠於〔飛燕〕,始為北聲。及夏甲為東,殷整為西,古四方皆有音,而今歌曲但統為南、北。如擊壤、康衢、卿雲、南風,《詩》之二南,漢之樂府,下逮關、鄭、白、馬之撰,詞有雅、鄭,皆北音也;孺子、接輿、越人、紫玉、吳歈、楚豔,以及今之戲文,皆南音也。豫章左克明《古樂府》載:晉馬南渡,音樂散亡,僅存江南吳歌,荊、楚西聲。自陳及隋,皆以子夜、歡聞、前溪、阿子等曲屬吳,以石城、烏棲、估客、莫愁等曲屬西。蓋吳音故統東南;而西曲則後之,人概目為北音矣。以辭而論,則宋胡翰所謂:晉之東,其辭變為南、北;南音多豔曲,北俗雜胡戎。以地而論,則吳萊所謂:晉、宋、六代以降,南朝之樂,多用吳音;北國之樂,僅襲夷虜。以聲而論,則關中康德涵所謂:南詞主激越,其變也為流麗;北曲主慷慨,其變也為襆實。惟襆實故聲有矩度而難借,惟流麗故唱得宛轉而易調。吳郡王元美謂:南、北二曲,譬之同一師承,而頓、漸分教;俱為國臣,而文、武異科。北主勁切雄麗,南主清峭柔遠。北字多而調促,促處見筋;南字少而調緩,緩處見眼。北辭情少而聲情多,南聲情少而辭情多。北力在絃,南力在板。北宜和歌,南宜獨奏。北氣易粗,南氣易弱。此其大較。康,北人,故差易南調,似不如王論為確;然陰陽、平仄之用,南、北故絕不同,詳見後說。(北曲,《中原音韻》論最詳備,此後多論南曲。)

 論調名第三
  曲之調名,今俗曰〔牌名〕,始於漢之朱鷺、石流、艾如張、巫山高,梁、陳之折楊柳、梅花落、雞鳴高樹巔、玉樹後庭花等篇,於是詞而為金荃、蘭畹、花間、草堂諸調,曲而為金、元劇戲諸調。北調載天台陶九成《輟耕錄》及國朝涵虛子《太和正音譜》,南調載毘陵蔣維忠(名孝,嘉靖中進士)《南九宮十三調詞譜》今吳江詞隱先生(姓沈名璟,萬曆中進士)又釐正而增益之者,諸書臚列甚備。然詞之與曲,實分兩途。間有采入南、北則於金而小令如【醉落魄】、【點絳唇】類,長調如【滿江紅】、【沁園春】類,皆仍其調而易其聲,於元而小令如【青玉案】、【搗練子】類,長調如【瑞鶴仙】、【賀新郎】、【滿庭芳】、【念奴嬌】類,或稍易其字句,或止用其名而盡變其詞;南則小令如【卜算子】、【生查子】、【憶秦娥】、【臨江仙】類,長調如【鵲橋仙】、【喜遷鶯】、【稱人心】、【意難忘】類,止用作引曲,過曲如【八聲甘州】、【桂枝香】類,亦止用其名而盡變其調。至南之於北,則如【金玉胞肚】、【豆葉黃】、【剔銀燈】、【繡帶兒】類,如【元普天樂】、【石榴花】、【醉太平】、【節節高】類,名同而調與聲皆絕不同。其名則自宋之詩餘,及金之變宋而為曲,元又變金而一為北曲,一為南曲,皆各立一種名色,視古樂府,不知更幾滄桑矣。(以下專論南曲)其義則有取古人詩詞句中語而名者,如【滿庭芳】則取吳融〔滿庭芳草易黃昏〕,【點絳唇】則取江淹〔明珠點絳唇〕,【鷓鴣天】則取鄭嵎〔家在鷓鴣天〕,【西江月】則取衛萬〔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見吳王宮裡人〕,【浣溪沙】則取少陵詩意,【青玉案】則取《四愁》詩語,【粉蝶兒】則取毛澤民〔粉蝶兒共花同活〕,【人月圓】則用王晉卿〔年年此夜,華燈盛照,人月圓時〕之類。有以地而名者,如【梁州序】、【八聲甘州】、【伊州令】之類。有以音節而名者,如【步步嬌】、【急板令】、【節節高】、【滴溜子】、【雙聲子】之類。其他無所取義,或以時序,或以人物,或以花鳥,或以寄托,或偶觸所見而名者,紛錯不可勝紀。而又有雜犯諸調而名者,如兩調合成而為【錦堂月】,三調合成而為【醉羅歌】,四五調合成而為【金絡索】,四五調全調連用而為【雁魚錦】;或明曰【二犯江兒水】、【四犯黃鶯兒】、【六犯清音】、【七犯玉玲瓏】;又有八犯而為【八寶妝】,九犯而為【九疑山】,十犯而為【十樣錦】,十二犯而為【十二紅】,十六犯而為【一秤金】,三十犯而為【三十腔】類。又有取字義而二三調合為一調,如【皂袍罩黃鶯】、【鶯集御林春】類;有每調只取一字,合為一調,如【醉歸花月渡】、【浣沙劉月蓮】類。(見《新譜》詞隱自製)又有一調,分屬二宮,而聲各不同,如【小桃紅】一在正宮,一在越調,【紅芍藥】一在南呂宮,一在中呂宮類;有一調二名,如【素帶兒】又名【白練序】,【黃鶯兒】又名【金衣公子】類;有初本一調,後各傳而致句字增減不同,如【普天樂】、【錦纏道】類;有古體無考,俗傳增減句字,至繁聲過多,不可遵守,如【越恁好】、【雌雄畫眉】類;有其調存而宮調無可考,如【三仙橋】、【勝如花】類;有調名傳訛,字義不通,無可考正,如【奉時春】、【十破四】類;有其名存而本調無可考,如【小秀才】、【大夫娘】類;有其名存而腔久不傳,如【四塊金】、【嬌鶯兒】類;有二調句字相似,無可分別,如【青衲襖】、【紅衲襖】類;有各宮調有賺,而僅存一二,餘無可考類;有字面差訛,致失本意,如【生查子】:查,古槎字,用張騫乘槎事;【玉胞肚】:唐人呼帶為抱肚,宋真宗賜王安石有玉抱肚,今訛為【玉胞肚】;【醉公子】:唐人以詠公子,今訛為【醉翁子】;【朝天紫】:本牡丹名,見陸游《牡丹譜》,今訛為【朝天子】類。至古有所謂【纏令】、【入破】、【出破】之類,則按沈括《筆談》謂:〔古樂府皆有聲有詞,連屬書之,如曰賀賀賀、何何何之類,皆相聲也。今絃管纏聲,亦其遺法。〕則董解元古西廂記中所謂【醉落魄纏令】、【點絳唇纏令】,正此法,絃索有和聲故也。《明皇雜錄》載:〔天寶中多以邊地名曲,如涼州、甘州、伊州之類,其曲遍繁聲,名【入破】,後其地皆為西番破沒。〕則今曲所謂【入破】、【出破】,蓋以國有繁聲故也。又古曲有〔豔〕,有〔趨〕,豔在曲之前,趨在曲之後,楊用修謂豔在曲前,即今之〔引子〕;趨在曲後,即今之〔尾聲〕是也。沈括又言:〔曲有犯聲、側聲、正殺、寄殺、偏字、傍字、雙字、半字之法‧〕《樂典》言:〔相應謂之“犯”,歸宿謂之“煞”。〕今十三調譜中,每調有賺犯、攤犯、二犯、三犯、四犯、五犯、六犯、七犯、賺、道和、傍拍,凡十一則,係六攝,每調皆有因,其法今盡不傳,無可考索,蓋正括所謂〔犯聲〕以下諸法。然此所謂〔犯〕,皆以聲言,非如今以此調犯他調之謂也。至有一調名而兩用,以此引曲,即以此為過曲,如《琵琶記》之【念奴嬌】引曲〔楚天過雨〕云云,而下過曲〔長空萬里〕,則省曰【本序】,言本上曲之【念奴嬌】也;《拜月亭》之【惜奴嬌】引曲〔禍不單行〕云云,而下過曲〔自與相別〕,亦省曰【本序】,又【夜行船】引曲〔六曲欄杆〕云云,而下過曲〔春思懨懨〕,亦省曰【本序】,亦言本上之【惜奴嬌】果【夜行船】也。然則《琵琶記》之【祝英臺】、【尾犯】、【高陽臺】三曲,皆以此引,以此過,皆可謂之【本序】,今卻不然,而或於〔新篁池閣〕一曲,則亦署曰【本序】,不知前有【梁州令】引,則此可曰【本序】,今前引係他曲,而亦以【本序】名之,則非也。又登場首曲,北曰〔楔子〕,南曰〔引子〕;引子曰〔慢詞〕,過曲曰〔近詞〕。曲之第二調,北曰〔么〕,南曰〔前腔〕,曰〔換頭〕。〔前腔〕者,連用二首,或四、五首,一字不易者是也。〔換頭〕者,換其前曲之頭,而稍增減其字,如【錦堂月】、【念奴嬌序】,則換首句,【鎖南枝】、【二郎神】則並換其腹之第四、第五句,(〔人別後〕散套,第二調〔爭奈話別匆匆,雨散雲收〕,與首調〔夕陽影裡,見一簇寒蟬夜柳〕,下句六字不同。)【朝元令】則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通調各自全換,只〔合前〕兩句與首調相同,【梁州序】則至第三、第四調而始換首二句之類是也。煞句曰〔尾聲〕,或曰〔餘文〕,或曰〔意不盡〕或曰〔十二時〕,(以凡尾聲皆十二板,故名)其實一也。為格句字,稍有不同,當各隨上用宮調;今多混用,非是,詳見後〔論尾聲〕條中。大略南調之創,稍次北調。《拜月》之作,稍先《琵琶》。今二記調絕不同,《拜月》諸調又絕不見他戲,是知創調之始,當不止如今譜中所載者,特時代久遠,多玫湮沒,即其存者,而又腔調多不可考,惜哉!又世多以南之【點絳唇】、【粉蝶兒】、【二犯江兒水】作北調唱者,詞隱辯之甚詳,見譜中。然【大迓鼓】之〔迓〕改作〔呀〕,【感亭秋】之〔撼〕仍誤作〔感〕,殊未當也。北詞各調,載《輟耕錄》、《中原音韻》、《太和正音譜》三書,迄今藉可考見。南詞舊有蔣氏《九宮》《十三調》二譜,《九宮譜》有詞,《十三調》無詞。詞隱於《九宮譜》參補新調,又並著平仄,考定訛謬,重刻以傳;卻削去《十三調》一譜,間取有曲可查者,附入《九宮譜》後。今其書秘不大行,錄載於此,以便觀者。《九宮詞譜》共六百八十五章(新增及雜調,皆收此譜。內方諸生新製,凡三十三章)仙呂宮曲八十二章(十三調詞,另列在後)
仙呂引子十六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仙呂過曲六十六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仙呂調慢詞五章(此係十三調譜,不列前《九宮譜》內,後同,共六十二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仙呂調近詞五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羽調近詞八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正宮曲六十二章正宮引子十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正宮過曲五十二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正宮調慢詞二章(十三調):(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正宮調近詞二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大石調曲十三章大石引子五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大石過曲八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大石調慢詞三章(十三調):(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大石調近詞一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中呂宮曲六十二章中呂引子十二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中呂過曲五十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中呂宮調慢詞四章(十三調):(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中呂調近詞七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般涉調慢詞一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南呂宮曲一百十八章南呂引子二十五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南呂過曲九十三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南呂調慢詞三章(十三調):(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南呂調近詞四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黃鐘宮曲五十二章黃鐘引子十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黃鐘過曲四十二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越調曲五十二章越調引子七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越調過曲四十五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越調慢詞一章(十三調):(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越調近詞四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商調曲六十九章商調引子九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商調過曲六十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商調慢詞五章(十三調):(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商調近詞一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商黃調詞五章(方諸生新製):【二郎試畫眉】【集賢觀黃龍】【啼鶯捎啄木】【貓兒戲獅子】【御林轉隊子】小
石調近詞一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雙調曲三十二章雙調引子二十一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雙調過曲十一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仙呂入雙調過曲九十七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雙調慢詞二章(十三調):(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雙調近詞三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附錄不知宮調及犯各調曲四十六章附錄引子八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附錄過曲三十八章:(註:以下列舉曲牌名稱,略)
右合九宮十三調曲,共七百四十七章。蔣氏舊譜序云:《九宮》《十三譜》二譜,得之陳氏白氏,僅有其目,而無其辭。蔣為輯古戲及散曲,合數十家,每調各譜一曲。迨詞隱又增補新調之未收者,並署平仄音律,以廣其傳,益稱大備。蔣,毘陵人,名孝。登嘉靖甲辰進士。蓋好古博雅士也。其書世多不傳,恐久而遂泯其人,略志所自。詞隱校定新譜,較蔣氏舊譜,大約增益十之二三;即《十三調》諸曲,有為世所通用者,亦間採並列其中矣。舊譜今既不傳,世將不復能睹《十三調》諸曲名目,為別錄一過,以寄存餼羊之意。是譜,蔣氏原不譜曲,似不易悉為蒐輯,世遠樂亡,陵夷漸爾,惜哉!《十三調南曲音節譜》
仙呂(與羽詞互用。出入道宮、高平、南呂。俱無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己上十一則,係六攝,每調皆有因。(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己上俱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羽調六攝十一則,見前仙呂調下。(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黃鐘(與商調、羽調出入)六攝十一則,見前仙呂調下。(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商調(與仙呂、羽調、黃鐘皆出入)六攝十一則,見前仙呂調下。(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商黃調此係合犯,乃商調、黃鐘各半隻,或各一隻合成者,皆是也。但不許黃鐘居商調之前;曲無前高後低之理,古人無此式也。正宮(與大石、中呂出入)六攝十一則,見前仙呂調下。(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已上俱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大石調(與正宮出入)六攝十一則,見前仙呂調下。(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中呂調(與正宮、道宮出入)六攝十一則,見前仙呂調下。(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般涉調(與中呂出入,無曲)六攝十一則,見前仙呂調下。(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右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道宮調(與南呂、仙呂、高平出入)六攝十一則,見前仙呂調下。(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南呂調(與道宮、仙呂出入)六攝十一則,見前仙呂調下。(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高平調與諸調皆可出入。其調曲名,皆就引各調曲名合入,不再錄出。其六攝十一則,皆與諸調同。用賺,以取引曲為血脈而用也。其過割搭頭圓混,自有妙處,試觀〔畫眉人遠〕、〔夢回風遶圍屏〕二套可見。越調(與小石調、高平調出入)六攝十一則,見前仙呂調下。(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小石調(與越調、雙調出入)六攝十一則,見前仙呂調下。(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已上俱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雙調(中有夾鐘宮俗歌,與小石出入)六攝十一則,見前仙呂調下。(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已上俱係慢詞(註:以上列舉曲牌名稱,略)
已上俱係近詞。

 論宮調第四
  宮調之說,蓋微眇矣,周德清習矣而不察,詞隱語焉而不詳。或問曲何以謂宮調?何以有宮又復有調?何以宮之為六、調之為十一?既總之有十七宮調矣,何以今之用者,北僅十三,南僅十一?又何以別有十三調之名也?曰:宮調之立,蓋本之十二律、五聲,古極詳備,而今多散亡也。其說雜見歷代樂書:杜佑《通典》、鄭樵《樂略》、沈括《筆談》、蔡元定《律呂新書》、歐陽之秀《律通》、陳暘《樂考》、朱子《語類》、馬端臨《文獻通考》,及唐、宋諸賢樂論,近閩人李文利《律呂元聲》、嶺南黃泰《樂典》、吾鄉季長沙《樂律纂要》、《律呂別書》諸書,宏博浩繁,無暇殫述,第撮其要,則律之自黃鐘以下,凡十二也;聲之自宮、商、角、徵、羽而外,有變宮、變徵凡七也。古有旋相為宮之法,以律為經,復以聲為緯,乘之每律得十二調,合十二律得八十四調。此古法也,然不勝其繁,而後世省之為四十八宮調。四十八宮調者,以律為經,以聲為緯,七聲之中,去徵聲及變宮、變徵,僅省為四;以聲之四,乘律之十二,於是每律得五調,而合之為四十八調。
  四十八調者,凡以宮聲乘律,皆呼曰宮,以商、角、羽三聲乘律,皆呼曰調。今列其目:

黃鐘宮、俗呼正宮。
商、俗呼大石調。
角、俗呼大石角調。
羽、俗呼般涉調。

大呂宮、俗呼高宮。
商、俗呼高大石調。
角、俗呼高大石角。
羽、俗呼高般涉。

太簇宮、俗呼中管高宮。
商、俗呼中管高大石。
角、俗呼中管高大石角。
羽、俗呼中管高般涉。

夾鐘宮、俗呼中呂宮。
商、俗呼雙調。
角、俗呼雙角調。
羽、俗呼中呂調。

姑洗宮、俗呼中管中呂宮。
商、俗呼雙調。
角、俗呼中管雙角調。
羽、俗呼中呂調。

仲呂宮、俗呼道宮調。
商、俗呼小石調。
角、俗呼小石角調。
羽、俗呼正平調。

蕤賓宮、俗呼中管道宮調。
商、俗呼中管小石調。
角、俗呼中管小石角調。
羽、俗呼中管正平調。

林鐘宮、俗呼南呂宮。
商、俗呼歇指調。
角、俗呼歇指角調。
羽、俗呼高平調。

夷則宮、俗呼仙呂宮。
商、俗呼商調。
角、俗呼商角調。
羽、俗呼仙呂調。

南呂宮、俗呼中管仙呂宮。
商、俗呼中管商調。
角、俗呼中管商黃調。
羽、俗呼中管仙呂調。

無射宮、俗呼黃鐘宮。
商、俗呼越調。
角、俗呼越角調。
羽、俗呼羽調。

應鐘宮、俗呼中管黃鐘宮。
商、俗呼中管越調。
角、俗呼中管越角調。
羽、俗呼中管羽調。
  此所謂四十八調也。自宋以來,四十八調者不能具存,而僅存《中原音韻》所載六宮十一調,其所屬曲聲調,各自不同。仙呂宮、清新綿邈南呂宮、感歎悲傷中呂宮、高下閃賺黃鐘宮、富貴纏綿正宮、惆悵雄壯道宮、飄逸清幽(以上皆屬宮)大石調、風流蘊藉小石調、旖旎嫵媚高平調、條拗滉漾(〔拗〕舊作〔拘〕,誤)般涉調、拾掇坑塹歇指調、急併虛歇商角調、悲傷宛轉雙調、健捷激裊商調、悽愴怨慕角調、嗚咽悠揚宮調、典雅沈重越調、陶寫冷笑(以上皆屬調)此總之所謂十七宮調也。自元以來,北又亡其四,(道宮、歇指調、角調、宮調)而南又亡其五。(商角調、並前北之四)自十七宮調而外,又變為十三調。十三調者,蓋盡去宮聲不用,其中所列仙呂、黃鐘、正宮、中呂、南呂、道宮,但可呼之為調,而不可呼之為宮。(如曰仙呂調、正宮調之類)然惟南曲有之,變之最晚,調有出入,詞則略同,而不妨與十七宮調並用者也。其宮調之中,有從古所不能解者:宮聲於黃鐘起宮,不曰黃鐘宮,而曰正宮;於林鐘起宮,不曰林鐘宮,而曰南呂宮;於無射起宮,不曰無射宮,而曰黃鐘宮;其餘諸宮,又各立名色。蓋今正宮,實黃鐘也,而黃鐘實無射也。沈括亦以為今樂聲音出入,不全應古法,但略可配合,雖國工亦莫知其所因者,此也。又古調聲之法,黃鐘之管最長,長則極濁;無射之管最短,(應鐘又短於無射,以無調,故不論)。短則極清。又五音宮、商宜濁,徵、羽用清。今正宮曰惆悵雄壯,近濁;越調曰陶寫冷笑,近清,似矣。獨無射之黃鐘,是清律也,而曰富貴纏綿,又近濁聲,殊不可解。問各曲之分屬各宮調也,亦有說乎?曰:此其法本之古歌詩者,而今不得悖也。蓋古譜曲之法,一均七聲(旋宮以七聲為均。均,言韻也。古無韻字,猶言一韻聲也)。其五正聲(除去變宮、變徵而言也)。皆可謂調,如協之樂章,則止以起調一聲為首、尾。其七聲(兼變宮、變徵而言)則考其篇中上下之和,而以七律參錯用之,初無定位,非曰某句必用某律,某字必用某聲,但所用止於本均,而他宮不與焉耳。唐、宋所遺樂譜,如《鹿鳴》三章,皆以黃鐘清宮起音、畢曲,而總謂之正宮;《關睢》三章,皆以無射清商起音、畢曲,而總謂之越調。今譜曲者,於北黃鐘【醉花陰】首一字,亦以黃鐘清六譜之(六、樂家譜字。如凡、工、尺、合之類。凡清黃,皆曰六),下卻每字隨調以協,而即為黃鐘宮曲,沈括所謂〔凡曲止是一聲,清濁高下,如縈縷然〕,正此意也。然古樂先有詩而後有律,而今樂則先有律而後有詞,故各曲句之長短,字之多寡,聲之平仄,又各準其所謂仙呂則清新綿邈,越調則陶寫冷笑者以分協之。各宮各調,部署甚嚴,如卒徒之各有主帥,不得陵越,正所謂聲止一均,他宮不與者也。宋之詩餘,亦自有宮調,姜堯章輩皆能自譜而自製之。其法相傳,至元益密,其時作者踵起,家擅專門,今亡不可考矣。所沿而可守,以不墜古樂之一線者,僅今日《九宮十三調》之一譜耳。南、北之律一轍。北之歌也,必和以絃索,曲不入律,則與絃索相戾,故作北曲者,每凜凜遵其型範,至今不廢;南曲無問宮調,只按之一拍足矣,故作者多孟浪其調,至泯淆錯亂,不可救藥。不知南曲未嘗不可被管絃,實與北曲一律,而奈何議之?夫作法之始,定自毖窅,離之蓋自《琵琶》、《拜月》始。以兩君之才,何所不可,而猥自貰於不尋宮數調之一語,以開千古厲端,不無遺恨。吳人祝希哲謂:數十年前接賓客,尚有語及宮調者,今絕無之。由希哲而今,又不止數十年矣。或問:予言各宮調皆不出一均,而奈何有云與某宮某調出入而並用者也?曰:此所謂一均七聲,皆可為調,第易其首一字之律,而不必限之一隅者,故北曲中呂、越調皆有【鬥鵪鶉】,中呂、雙調皆有【醉春風】,南曲雙調多與仙呂出入,蓋其變也。此宮調之大略也。

 論平仄第五
  今之平仄,韻書所謂四聲也,而實本始反切。古無完韻,詩樂皆以協成,觀三百篇可見。自西域梵教入,而始有反切。自沈約《類譜》作,而始有平仄。欲語曲者,先須識字,識字先須反切。反切之法,經緯七音,旋轉六律,釋氏謂:七音一呼而聚,四聲不召自來,言相通也。今無暇論切,第論四聲。四聲者,平、上、去、入也。平謂之平,上、去、入總謂之仄。曲有宜於平者,而平有陰、陽(陰、陽說見下條),有宜於仄者,而仄有上、去、入。乖其法,則曰拗嗓。蓋平聲尚含蓄,上聲促而未舒,去聲往而不返,入聲則逼側而調不得自轉矣。故均一仄也,上自為上,去自為去,獨入聲可出入互用。北音重濁,故北曲無入聲,轉派入平、上、去三聲,而南曲不然。詞隱謂入可代平,為獨洩造化之秘。又欲令作南曲者,悉遵《中原音韻》,入聲亦止許代平,餘以上,去相間,不知南曲與北曲正自不同,北則入無正音,故派入平、上、去之三聲,且各有所屬,不得假借;南則入聲自有正音,又施於平、上、去之三聲,無所不可。大抵詞曲之有入聲,正如藥中甘草,一遇缺乏,或平、上、去三聲字而不妥,無可柰何之際,得一入聲,便可通融打諢過去,是故可作平,可作上,可作去;而其作平也,可作陰,又可作陽,不得以北音為拘;此則世之唱者由而不知,而論者又未敢拈而筆之紙上故耳。其用法,則宜平不得用仄,宜仄不得用平(此仄兼上去)宜上不得用去,宜去不得用上,宜上去不得用去上,宜去上不得用上去(去上二字尤重。如《琵琶》【三學士】首句〔謝得公公意甚美〕,《玉玦》【集賢賓】首句〔青歸柳葉翠尚小〕,末二字皆須去上,一用上去,則不可唱。若他曲有無開聚,不妨通用者,則上去亦可,去上亦可,不必混此)。上上、去去、不得疊用(上上二字尤重。蓋去去即不美聽,然唱出尚是本音;上上疊用,則第一字便似平聲。如《玉玦》【泣顏回】第九句〔想何如季布難歸〕,〔季布〕兩去聲,雖帶勉強,仍是〔季布〕;【雁來紅】第五句〔奈李廣未侯真數奇〕,〔李廣〕兩上聲,李字稍不調停,則開口便是〔離廣〕矣。故遇連綿現成字,如宛轉、酩酊、嬝嬝、整整之類,不能盡避;凡一應生造字,只宜避之為妙)。單句不得連用四平、四上、四去、四入,《運甕》【念奴嬌序】〔月下歸來飛瓊〕,用四平聲字,此以中有截板間之故也,然終不可為法,觀上〔珠箔銀屏〕、〔吾廬三徑〕,可見。若第四折【繡帶兒】〔難道是庭前森森丹桂〕,〔庭前森森丹〕五字,連用平聲,真不可唱矣)。雙句合一不合二,合三不合四。押韻有宜平亦可用仄者,有宜仄而亦可用平者,有宜平不得已而以上聲代之者。韻腳不宜多用入聲代平上去字。一調中有數句連用仄聲者,宜一上、一去間用。詞隱謂:遇去聲當高唱,遇上聲當低唱,平聲、入聲,又當斟酌其高低,不何令混。或又謂:平有提音,上有頓音,去有送音。蓋大略平、去、入啟口便是其字,而獨上聲字,須從平聲起音,漸揭而重以轉入,此自然之理。至調其清濁,協其高下,使律呂相宜,金石錯應,此握管者之責,故作詞第一吃緊義也。

 論陰陽第六
  古之論曲者曰:聲分平、仄,字別陰、陽。陰、陽之說,北曲《中原音韻》論之甚詳;南曲則久廢不講,其法亦淹沒不傳矣。近孫比部始發其義,蓋得之其諸父大司馬月峰先生者。夫自五聲之有清、濁也,清則輕揚,濁則沈鬱。周氏以清者為陰,濁者為陽,故於北曲中,凡揭起字皆曰陽,抑下字皆曰陰;而南曲正爾相反。南曲凡清聲字皆揭而起,凡濁聲字皆抑而下。今借其所謂陰、陽二字而言,則曲之篇章句字,既播之聲音,必高下抑揚,參差相錯,引始貫珠,而後可入律呂,可和管絃。倘宜揭也而或用陰字,則聲必欺字;宜抑也而或用陽字,則字必欺聲。陰陽一欺,則調必不和。欲詘調以就字,則聲非其聲;欲易字以就調,則字非其字矣!毋論聽者迕耳,抑亦歌者棘喉。《中原音韻》載歌北曲【四塊玉】者,原是〔綵扇歌青樓飲〕,而歌者歌〔青〕為〔晴〕,謂此一字欲揚其音,而〔青〕乃抑之,於是改作〔買笑金纏頭錦〕而始協,正聲非其聲之謂也。(此上陰、陽,皆就北曲以揭為陽,以抑為陰論。下文南曲陰陽反此,以揭者為陰,以抑者為陽論)。南調反此,如《琵琶記》【尾犯序】首調末〔公婆沒主一旦冷清清〕句,〔冷〕字是掣板,唱須抑下,宜上聲,〔清〕字須揭起,宜用陰字聲,今并下第二、第三調末句,一曰〔眼睜睜〕,一曰〔語惺惺〕,〔冷〕〔眼〕〔語〕三字皆上字去聲,〔清清〕〔睜睜〕〔惺惺〕皆陰字,協矣;末調末句,卻曰〔相思兩處一樣淚盈盈〕,〔淚〕字去聲,既啟口便氣盡,不可宛轉,下〔盈盈〕又屬陽字,不便於揭,須唱作〔英〕字音乃協;【玉芙蓉】末三字,正與此〔冷清清〕三字相同。南九宮用《拜月》〔聖明天子詔賢書〕作譜,詞隱評云:〔子〕〔詔〕上、去妙,殊誤,蓋〔詔賢〕二字,法用上、陰,而〔詔賢〕是去、陽,唱來卻似〔沼軒〕故也;兩平聲,則如【高陽臺】〔宦海沈身〕句,〔沈〕字是陽,〔身〕字是陰,此句當作仄、仄、陰、陽,(仄、仄,或作平、仄,亦可)。今曰〔沈身〕,則〔海〕字之上聲,與〔沈〕之陽字相戾,須作〔身沈〕乃協之類。(此句用前引子〔夢遶親聞〕四字,則正協)以此推之,他調可互而見。大略陰字宜搭上聲,陽字宜搭去聲,如〔長空萬里〕換頭,〔孤影〕、〔光塋〕、〔愁聽〕,〔孤〕字以陰搭上,〔愁〕字以陽搭去,唱來俱妙,獨〔光〕字唱來似〔狂〕字,則以陰搭去之故,若易〔光〕為陽字,或易〔塋〕為上聲字,則又協矣。【祝英臺換頭】〔春臺〕、〔知否〕、〔今後〕,上三字皆陰,而獨〔知否〕好聽,〔春〕字則似〔唇〕,〔今〕字則似〔禽〕,正以下去上二聲不同之故;若為〔春〕、〔今〕為陽,或易〔晝〕、〔後〕為上,則又無不協矣。此下字活法也。又平聲陰則揭起,而陽則抑下,固也,然亦有揭起處,特以陽字為妙者,如【二郎神】第四句第一字亦是揭調,《琵琶》〔誰知別後〕,《連環》〔繁華庭院〕、《浣紗》〔蹉跎到此〕、《明珠》〔徘徊燈側〕,〔誰〕字、〔繁〕字、〔徘〕字,揭來俱妙;而〔蹉〕字揭來卻似〔矬〕字,蓋此字之揭,其聲吸而入,其揭向內,所以陽字特妙,而陰字之揭,其聲吐而出,如去聲之一往而不返故也。又【梁州序】第三句第三字,亦似揭起,而亦以陽為妙,如〔日永紅塵〕與〔一點涉水〕,兩〔登〕字俱欠妙;餘可類推。此天地自然之妙,呼吸抑揚,宛轉在幾微間,又不可盡謂揭處決不可用陽也。然古曲陰陽怕合者,亦自無幾,即《西廂》音律之祖,開卷第一句〔遊藝中原〕之〔原〕,法當用陰字,今〔原〕卻是陽,須作〔淵〕字唱乃協,他可知已。周氏以為陰、陽字惟平聲有之,上、去俱無。夫〔東〕之為,而上則為〔董〕,去則為〔涷〕,〔籠〕之為陽,而上則為〔隴〕,去則為〔弄〕,清、濁甚別。又以為入作平聲,皆陽。夫平之陽字,欲揭起甚難,而用一入聲,反圓美而好聽者,何也?以入之有陰也。蓋字有四聲,以清出者,亦以清收,以濁始者,亦以濁歛,以亦自然之理,惡得謂上、去之無陰、陽,而入之作平者皆陽也!又言:凡字不屬陰則屬陽,無陰、陽兼屬者。余家藏得元燕山卓從之《中原音韻類編》,與周韻凡類皆同,獨每韻有陰、有陽,又有陰、陽通用之三類。如東鐘韻中,東之類為陰,戎之類為陽,而通、同之類并屬陰、陽,或五音中有半清、半濁之故耶?夫理輕清上浮為陽,重濁下凝為陰,周氏以清為陰,以濁為陽,所不可解。或以陰之字音屬清,陽之字音屬濁之故,然分析倒置,殊自不妥。序《琵琶記》者為河間長君,至謂陽宜於男,陰宜於物,形用未著,故字音常輕;重濁為陰,陰主成物,形用既著,故字音必重〕。此亦以清為陽,以濁為陰之一證也。

 論韻第七
  韻書之夥也,作辭賦騷選則用古韻,有通韻,有協韻,有轉注;作近體則用今韻,始沈約《類譜》,今裁於唐而為《禮部韻略》;作曲,則用元周德清《中原音韻》。古樂府悉係古韻;宋詞尚沿用詩韻,入金未能盡變;至元人譜曲,用韻始嚴。德清生最晚,始輯為此韻,作北曲者守之,兢兢無敢出入。獨南曲類多旁入他韻,如支思之於齊微、魚模,魚模之於家麻、歌戈、車遮,真文之於庚青、侵尋,或又之於寒山、桓歡、先天,寒山之於桓歡、先天、監咸、廉纖,或又甚而東鐘之於庚青,混無分別,不啻亂麻,令曲之道盡亡,而識者每為掩口。北劇每折只用一韻。南戲更韻,已非古法,至每韻復出入數韻,而恬不知怪,抑何窘也!古詞惟王實甫《西廂記》,終軼不出入一字。今之偶有一二字失韻,皆後人傳訛;至〔眼橫秋水無塵〕數語,原不用韻,元人故有此體,以其偶與侵尋本韻相近,何元朗遂訾為失韻,世遂群然和之,實甫抱抑良久。余新刻《考正西廂記注》中,辯之甚詳,不特為實甫洗冤,亦以為世之庸瞽而妄肆譏評者下一鍼砭耳。南曲自《玉玦記》出,而宮調之筋,與押韻之嚴,始為反正之祖。邇詞隱大揚其瀾,世之赴的以趨者比比矣。然《中原》之韻,亦大有說。古之為韻,如周顒、沈約、毛晃、劉淵、夏竦、吳棫輩,皆博綜典籍,富有才情,一書之成,不知更幾許歲月,費幾許考索,猶不能盡愜後世之口。德清淺士,韻中略疏數語,輒已文理不通,其所謂韻,不過雜採元前賢詞曲,掇拾成編,非真有晰於五聲七音之旨,辨於諸子百氏之奧也。又周江右人,率多土音,去中原甚遠,未必字字訂過,是欲憑影響之見,以著為不刊之典,安保其無離而不協於正者哉!蓋周之為韻,其功不在於合而在於分;而分之中猶有未盡然者。如江陽之於邦王,齊微之於歸回,魚居之於模吳,真親之於文門,先天之於鵑元,試細呼之,殊自逕庭,皆所宜更析。而其合之不經者,平聲如肱、轟、兄、崩、烹、盲、弘、鵬,舊屬庚、青、蒸三韻,而今兩收東鐘韻中;浮與蜉蝣之蝣同音,在《說文》亦作縛牟切,今卻收入魚模韻中,音之為扶,而於尤侯本韻,竟并其字削去。夫浮之讀作扶,此方言也。呼字須本之《六經》,即《詩》《菁莪》曰:〔載沈載浮〕,下文曰〔我心則休〕協,《角弓》曰〔雨雪浮浮〕,下文以〔我是用憂〕協,《生民》曰〔蒸之浮浮〕,上文以〔或簸或蹂〕協。夫三百篇吾宣尼氏所刪而存者,不此之從,而欲區區以方言變亂雅音,何也?且周之韻,故為北詞設也,今為南曲,則益有不可從者。蓋南曲自有南方之音,從其地也,如遵其所為音且協者,而歌龍為驢東切,歌玉為御,歌綠為慮,歌宅為柴,歌落為潦,歌握為杳,聽者不啻群起而唾矣!至每一聲之字,亦漫併太多,如《菽園雜記》所譏者,各韻而是。吳興王文璧,嘗字為釐別,近欈李卜氏,復增校以行於世,於是南音漸正,惜不能更定其類,而入聲之鴃舌,尚仍其舊耳。涵虛子有《瓊林雅韻》一編,又與周韻略似,則亦五十步之走也。或謂周韻行之已久,今不宜易更;則漁模一韻,《正韻》業已離之為二矣。德清可更沈約以下諸賢之詩韻,而今不可更一山人之詞韻哉。且今之歌者,為德清所誤,抑復不淺,如橫之為紅,鵬之為蓬,止可於韻腳偶押在東鐘韻中者,作如是歌可耳,若在句中,卻當仍作庚青韻之本音,今歌者概作紅蓬之音,而遇有作庚青本音歌者,輒笑以為不識中州之音矣,敞至此哉!即就其所謂東鐘二字,立作韻目,亦又自不通。夫詩韻之一東、二冬、止取一字;今取二字作目,非以聲有陰、陽二字之故耶?則惟是取一於陰,取一於陽可也,乃東鐘、支思、先天、歌戈、車遮、庚青則兩陰字,齊微、漁模、尤侯則兩陽字,寒山、桓歡、廉纖則陰、陽兩倒;僅江陽、皆來、真文、蕭豪、家麻、侵尋、監咸七韻不誤,要亦其偶合,而非真有涇渭於其間也。既兩取而曰江陽,則陰字當即首江字,而今首姜字,又真文而首分鄰,侵尋而首鍼林,監咸而首菴南,則其所謂偶合者,而目與韻,又自相矛盾也,亦何取而以二字目之也!至謂平聲之有上、下,皆以字有陰、陽之故,遂以陰字屬下平,陽字屬上平,尤為可笑。詞隱先生欲創一韻書,未就而卒。余之反周,蓋為南詞設也。而中多取聲《洪武正韻》,遂盡更其舊,命曰《南詞正韻》,別有蠡見,載凡例中。

 論閉口字第八
  字之有開、閉口也。猶陽之有陰,男之有女。古之製韻者,以侵、覃、鹽、咸,次諸韻之後,詩家謂之〔啞韻〕,言須閉口呼之,聲不得展也。詞曲禁之尤嚴,不許開、閉并押。閉口者,非啟口即閉;從開口收入本字,卻從展其音於鼻中,則歌不費力,而其音自閉,所謂〔鼻音〕是也。詞隱於此,尤多吃緊,至每字加圈。蓋吳人無閉口字,每以侵為親,以監為奸,以廉為連,至十九韻中,遂缺其三。此弊相沿,牢不可破,為害非淺。惟入聲之緝,若合、若葉、若洽等字,閉其口則聲不可出,散協於齊微、歌戈、家麻、車遮四韻中,其勢不得不然。若平聲,則侵尋之與監咸、廉纖,自可轉闢其聲,以還本韻,惟歌者調停其音,似開而實閉,似閉而未嘗不開。此天地之元聲,自然之至理也,乃欲概無分別,混以鄉音,俾五聲中無一閉口之字,不亦冤哉!

 論務頭第九
  務頭之說,《中原音韻》於北曲臚列甚詳,南曲則絕無人語及之者。然南、北一法。係是調中最緊要句字,凡曲遇揭起其音,而宛轉其調,如俗之所謂〔做腔〕處,每調或一句、或二三句,每句或一字、或二三字,即是務頭。《墨娥小錄》載務頭調侃曰〔喝采〕。又詞隱先生嘗為余言:吳中有〔唱了這高務〕語,意可想矣。舊傳【黃鶯兒】第一七字句是務頭,以此類推,餘可想見。古人凡遇務頭,輒施俊語,或古人成語一句其上,否則詆為不分務頭,非曲所貴,周氏所謂如眾星中顯一月之孤明也。涵虛子有《務頭集韻》三卷,全摘古人好語輯以成之者。弇州嗤楊用修謂務頭為〔部頭〕,蓋其時已絕此法。余嘗謂詞隱南譜中,不斟酌此一項事,故是缺典。今大略令善歌者,取人間合律腔好曲,反復歌唱,諦其曲折,以詳定其句字,此取務頭一法也。

 論腔調第十
  樂之筐格在曲,而色澤在唱。古四方之音不同,而為聲亦異,於是有秦聲,有趙曲,有燕歌,有吳歈,有越唱,有楚調,有蜀音,有蔡謳。在南曲則但當以吳音為正。古之語唱者曰:當使聲中無字;謂字則喉唇齒舌等音不同,當使字字輕圓,悉融入聲中,令轉換處無磊塊,古人謂之〔如貫珠〕,今謂之〔善過度〕是也。又曰:當使字中有聲;謂如宮聲字,而曲合用商聲,則能轉宮為商歌之也。又曰:有聲多字少;謂唱一聲,而高下抑揚,宛轉其音,若包裹數字其間也。有字多聲少;謂搶帶頓挫得好,字雖多如一聲也。又云:善歌者,謂之內裡聲;不善歌者,聲無抑揚,謂之〔念曲〕;聲無含韞,謂之〔叫曲〕。元燕南芝菴先生有《唱論》甚詳,載《輟耕錄》。今采其要。歌之格調:抑揚頓挫。頂疊垛換。縈紆牽結。敦拖嗚咽。推題丸轉。捶欠遏透。歌之節奏:停聲。待拍。偷吹。拽棒。字真。句篤。依腔。貼調。凡歌一句,句有聲韻:一聲平。一聲背。一聲圓。聲要圓熟。腔要徹滿。凡一曲中,各有其聲:變聲。敦聲。杌聲。啀聲。困聲。三過聲:偷氣。取氣。換氣。歇氣。就氣。有一口氣。歌聲變件(此惟北曲有之):三臺。破子。遍子。顛落。實催。全篇尾聲。賺煞。隨煞。隔煞。羯煞。本調煞。三煞。十煞。拐子煞。唱曲門戶:小唱。寸唱。慢唱。壇唱。步虛。道情。撒鍊。帶煩。瓢叫。凡唱聲病:散散。焦焦。乾乾。冽冽。啞啞。嗄嗄。尖尖。低低。雌雌。雄雄。短短。憨憨。濁濁。赸赸。格嗓。囊鼻。搖頭。歪口。合眼。張口。撮唇。撇口。昂頭。咳嗽。添字。涵虛子論唱云:凡人聲音不等:有川嗓。有堂聲(皆合簫管)。有唱得雄的。失之村沙。唱得蘊拭的,失之乜斜。唱得本分的,失之老實。唱得用意的,失之穿鑿。唱得打搯的,失之本調。唱得輕巧的,失之閒賤。又云凡歌節病:有唱得困的。灰的。涎的。叫的。大的。有樂府聲。撒錢聲。拽鋸聲。貓叫聲。不入耳。不著人。不徹腔。不入調。工夫少。遍數少。步力少。官場少。字樣訛。文理差。無叢林。無傳授。拗嗓。劣調。落架。漏氣。右係唱曲名言,皆所當玩。夫南曲之始,不知作何腔調,沿至於今,可三百年。世之腔調,每三十年一變,由元至今,不知經幾變更矣。大都創始之音,初變腔調,定自渾樸,漸變而之婉媚,而今之婉媚極矣!舊凡唱南調者,皆曰〔海鹽〕,今〔海鹽〕不振,而曰〔崑山〕。〔崑山〕之派,以太倉魏良輔為祖;今自蘇州而太倉、松江,以及浙之杭嘉湖,聲各小變,腔調略同,惟字泥土音,開閉不辨,反譏越人呼字明確者為〔浙氣〕,大為詞隱所疵,詳見其所著《正吳編》中。甚如唱火作呵上聲,唱過為箇,尤為可笑!過之不得為箇,已載編中,而火之不可為呵上聲,詞隱猶未之及也。然其腔調,故是南曲正聲。數十年來,又有〔弋陽〕〔義烏〕〔青陽〕〔徽州〕〔樂平〕諸腔之出。今則〔石臺〕〔太平〕梨園幾遍天下,蘇州不能與角什之二三。其聲淫哇妖靡,不分調名,亦無板眼,又有錯出其間,流而為〔兩頭蠻〕者,皆鄭聲之最,而世爭羶趨痂好,靡然和之,甘為大雅罪人,世道江河,不知變之所極矣。

 論板眼第十一
  古無拍,魏晉之代有宋纖者,善擊節,始製為拍。古用九板,今六板或五板。古拍板無譜,唐明皇命黃番綽,始造為之。牛僧儒目拍板為〔樂句〕,言以句樂也。蓋凡曲,句有長短,字有多寡,調有緊慢,一視板以為節制,故謂之〔板眼〕。初啟聲即下者,為〔實板〕,又曰〔劈頭板〕;(遇緊調,隨字即下,細調亦俟聲出,徐而下)。字半下者,為〔掣板〕,亦曰〔枵板〕(蓋腰板之誤)。聲盡而下者,為〔截板〕,亦曰〔底板〕;場上前一人唱前調末一板,與後一人唱次調初一板齊下,為〔合板〕。其板先於曲者,病曰〔促板〕;板後於曲者,病曰〔滯板〕,古皆謂之〔(音祁)拍〕,言不中拍也。唐〔霓裳羽衣曲〕,初散聲六遍無拍,至中序始有拍。今引曲無板,過曲始有板,蓋其遺法。古今之腔調既變,板亦不同,於是有古板新板之說。詞隱於板眼,一以反古為事,其言謂:清唱,則板之長短,任意按之,試以鼓板夾定,則錙銖可辨。又言:古腔古板,必不可增損,歌之善否,正不在增損腔板間。又言:板必依清唱,而後為可守;至於搬演,或稍損益之,不可為法。具屬名言。其所點板《南詞韻選》,及《唱曲當知南九宮譜》,皆古人程法所在,當慎遵守。聞之先聲,有〔傳腔遞板〕之法,以數人暗中圍坐,將舊曲每人歌一字,即以板輪流遞按,令數人歌之,如一聲按之;如一板稍有緊緩(腔)先後(板)之誤,輒記字以罰,如此庶不致腔調參差,即古所謂〔纍纍如貫珠〕者。今至〔弋陽〕〔太平〕之袞唱,而謂之〔流水板〕,此又拍板之一大厄也。

 論須識字第十二
  識字之法,須先習反切。蓋四方土音不同,其呼字亦異,故須本之中州,而中州之音,復以土音呼之,字仍不正,惟反切能該天下正音,只以類韻中同音第一字,切得不差,其下類從諸字,自無一字不正矣。至於字義,尤須考究,作曲者往往誤用,致為識者訕笑,如梁伯龍《浣紗記》【金井水紅花】曲〔波冷濺芹芽,溼裙衩〕,衩字法用平聲,然衩、箭袋也,若衣衩之衩屬去聲,唐李義山無題詩〔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十歲去踏青,芙蓉作裙衩〕,足為明證。此其失,亦自陳大聲散套【節節高】之〔舟戲女娃露裙衩〕始。然伯龍不獨《浣紗》,散套【歸仙洞】〔荊棘抓裙衩〕又爾。近日湯海若《還魂記》【懶畫眉】〔睡荼蘼抓住裙釵線〕,亦以衩字作平音,皆誤;僅陳玉陽《詅癡符記》【玉胞肚】曲〔打毬回紛紛衩衣〕獨是。又《浣紗》【劉潑帽】曲〔娘行聰俊還嬌倩,勝江南萬馬千兵〕,不知倩有二音,一雇倩之倩,作清字去聲讀,一音茜,即〔巧笑倩兮〕之倩,言美也。此曲字義,當作茜音,今卻押庚青韻中,即童習時《論語》亦不記憶,何淺陃至此?又車字之有二音也,蓋此字本音尺遮切,隸《正韻》十六遮類中,至漢以後始有作居字音者,《莊子》〔惠施多方,其書五車〕,此自當作尺遮切。《拜月》【玉芙蓉】曲〔胸中書富五車,筆下句高千古〕此調法當兩句各押一韻,下曰〔高千古〕,則上作居音乃協,而世無呼作〔五車居書〕之理,今歌者皆從尺遮切,寧韻不協,而不唱作居音,是歌者不誤,而作者誤也。歎字之亦有二音也,一平聲作灘音,一去聲作炭音。《琵琶記》《赴選》折,末曰〔仗劍對尊酒,恥為遊子顏,所志在功名,離別何足歎〕,此歎字當作平音,與上顏字協。後【玉芙蓉】曲〔別離休歎〕,此歎字當作去音,與下輕拆散之散字協。今優人於何足歎之歎皆作去聲白,是作者不誤,而習者誤也。他若癭之音為穎,頸瘤也。鄭虛舟《玉玦記》〔卻教愧殺癭瘤婦〕,是認作平聲矣。又《莊子》〔藐姑射山〕之射音亦,巾櫛之櫛音卒,而汪南溟《高唐記》與雪滅同押。至以纖殲鹽三字,并押車遮韻中,是徽州土音也。又云〔招魂未得空歌楚□□〕字,本宋玉《大招》,見《楚辭》,音蘇箇切,作梭字去聲讀,惟些少之些乃作平聲,今亦作平,以與車遮同押,何也?伯龍又以〔盡道輕盈略作胖些〕與〔三尺小腳走如飛〕同押,蓋認些字作西字音,又蘇州土音矣。至婦字,世皆作負字音,惟詩韻作阜字音,《玉玦》〔癭瘤婦〕〔秋胡婦〕,押在尤侯韻,音幾不可辨矣。又有舉世皆誤而為不可解之字,今列戲目而曰第一齣、第二齣,問何字,則曰摺字,或曰悔字,問從何來,則默不能對也。蓋字書從無此字,惟近《詅癡符傳》言:牛食已,復出嚼,曰齝,音笞。傳寫者,誤台為句,以齝作齣,遂終帙作第幾齝、第幾齝,殊不知齝原作司,通作齝,以司作齣,在屈筆毫釐之間,遂至轉展傳誤,然古劇亦絕無作第幾齣者,只作第幾折可也。影響之誤如此,則作曲與唱曲者,可不以考文為首務耶?

 論須讀書第十三
  詞曲雖小道哉,然非多讀書,以博其見聞,發其旨趣,終非大雅。須自《國風》、《離騷》、古樂府及漢、魏、六朝三唐諸詩,下迨《花間》、《草堂》諸詞,金、元雜劇諸曲,又至古今諸部類書,俱博蒐精採,蓄之胸中,於抽毫時,掇取其神情標韻,寫之律呂,令聲樂自肥腸滿腦中流出,自然縱橫該洽,與勦襲口耳者不同。勝國諸賢,及實甫、則誠輩,皆讀書人,其下筆有許多典故,許多好語襯副,所以其製作千古不磨;至賣弄學問,堆垛陳腐,以嚇三家村人,又是種種惡道!古云:〔作詩原是讀書人,不用書中一個字〕。吾於詞曲亦云。

 論家數第十四
  曲之始,止本色一家,觀元劇及《琵琶》、《拜月》二記可見。自《香囊記》以儒門手腳為之,遂濫觴而有文詞家一體。近鄭若庸《玉玦記》作,而益工修詞,質幾蓋掩。夫曲以模寫物情,體貼人理,所取委曲宛轉,以代說詞,一涉藻績,便蔽本來。然文人學士,積習未忘,不勝其靡,此體遂不能廢,猶古文六朝之於秦、漢也。大抵純用本色,易覺寂寥;純用文調,復傷琱鏤。《拜月》質之尤者,《琵琶》兼而用之,如小曲語語本色,大曲引子如〔翠減祥鶯羅幌〕、〔夢遶春闈〕,過曲如〔新篁池閣〕、〔長空萬里〕等調,未嘗不綺繡滿眼,故是正體。《玉玦》大曲,非無佳處;至小曲亦復填垛學問,則第令聽者憒憒矣!故作曲者須先認清路頭,然後可徐議工拙。至本色之弊,易流俚腐;文詞之病,每苦太文。雅俗淺深之辨,介在微茫,又在善用才者酌之而已。

 論聲調第十五(與前腔調不同。前論唱,此專論曲)
  夫曲之不美聽,以不識聲調故也。蓋曲之調,猶詩之調。詩惟初盛之唐,其音響宏麗圓轉,稱大雅之聲。中、晚以後,降及宋、元,漸萎薾偏詖,以施於曲,便索然卑下不振。故凡曲調,欲其清,不欲其濁;欲其圓,不欲其滯;欲其響,不欲其沈;欲其俊,不欲其痴;欲其雅,不欲其麤;欲其和,不欲其殺;欲其流利輕滑而易歌,不欲其乖刺艱而難吐。其法須先熟讀唐詩,諷其句字,繹其節拍,使長灌注融液於心胸口吻之間,機括既熟,音律自譜,出之詞曲,必無沾唇拗嗓之病。昔人謂孟浩然詩,諷詠之久,有金石宮商之聲,秦少游詩,人謂其可入大石調,惟聲調之美,故也。惟詩尚爾,而矧於曲,是故詩人之曲,與書生之曲、俗子之曲,可望而知其概也。

 論章法第十六
  作曲,猶造宮室者然。工師之作室也,必先定規式,自前門而廳、而堂、而樓,或三進、或五進、或七進,又自兩廂而及軒寮,以至廩庾、庖湢、藩垣、苑榭之類,前後、左右、高低、遠近、尺寸無不了然胸中,而後可施斤斧。作曲者,亦必先分段數,以何意起,何意接,何意作中段敷衍,何意作後段收煞,整整在目,而後可施結撰。此法,從古之為文、為辭賦、為歌詩者皆然;於曲,則在劇戲,其事頭原有步驟;作套數曲,遂絕不聞有知此竅者,只漫然隨調,逐句湊泊,掇拾為之,非不聞得一二好語,顛倒零碎,終是不成格局。古曲如《題柳》〔窺青眼〕,久膾炙人口,然弇州亦訾為牽強而寡次序,他可知矣。至閨怨、麗情等曲,益紛錯乖迕,如理亂絲,不見頭緒,無一可當合作者。是故修辭,當自鍊格始。

 論句法第十七
  句法,宜婉曲不宜直致,直藻豔不宜枯瘁,宜溜亮不宜艱澀,宜輕俊不宜重滯,宜新采不宜陳腐,宜擺脫不宜堆垛,宜溫柔不宜激烈,宜細膩不宜粗率,宜芳潤不宜焦殺;又總之,宜自然不宜生造。意常則造語貴新,語常則倒換須奇。他人所道,我則引避;他人用拙,我獨用巧。平仄調停,陰陽諧協。上下引帶,減一句不得,增一句不得。我本新語,而使人聞之,若是舊句,言機熟也;我本生曲,而使人歌之,容易上口,言音調也。一調之中,句句琢鍊,毋令有敗筆語,毋令有欺嗓音,積以成章,無遺恨矣。

 論字法第十八
  下字為句中之眼,古謂百鍊成字,千鍊成句,又謂前有浮聲,後須切響。要極新,又要極熟;要極奇,又要極穩。虛句用實字鋪襯,實句用虛字點錣。務頭須下響字,勿令提挈不起。押韻處,要妥貼天成,換不得他韻。照管上下文,恐有重字,須逐一點勘換去。又閉口字少用,恐唱時費力。今人好奇,將劇戲標目,一一用經、史隱晦字代之,夫列標目,欲令人開卷一覽,便見傳中大義,亦且便繙閱,卻用隱晦字樣,彼庸眾人何以易解!此等奇字,何不用作古文?而施之劇戲,可付一笑也!

 論襯字第十九
  古詩餘無襯字,襯字自南、北二曲始。北曲配絃索,雖繁聲稍多,不妨引帶。南曲取按拍板,板眼緊慢有數,襯字太多,搶帶不及,則調中正字,反不分明。大凡對口曲,不能不用襯字;各大曲及散套,只是不用為佳。細調板緩,多用二三字,尚不妨;緊調板急,若用多字,便躲閃不迭。凡曲自一字句起,至二字、三字、四字、五字、六字、七字句止。惟【虞美人】調有九字句,然是引曲。又非上二下七,則上四下五,若八字、十字以外,皆是襯字。今人不解,將襯字多處,亦下實板,致主客不分。如《古荊釵記》【錦纏道】〔說甚麼晉陶潛認作阮郎〕。〔說甚麼〕三字,襯字也。《紅拂記》卻作〔我有屠龍劍釣鼇釣射雕寶弓〕,增了〔屠龍劍〕三字,是以〔說甚麼〕三字作實字也。《拜月亭》【玉芙蓉】末句〔望當今聖明天子詔賢書〕,本七字句,〔望當今〕三字係襯字,後人連襯字入句,如〔我為你數歸期畫損掠兒梢〕,遂成十一字句。至〔金爐寶篆消〕曲末句,〔算人心不比往來潮〕,此是正格,〔心〕字當疊。詞隱謂〔心〕字下缺去聲、平聲二字,以為此死腔活板,故是大誤。又《琵琶記》【三換頭】,原無正腔可對,前調〔這其間只是我不合來長安看花〕,後謂〔這其間只得把那壁廂且都拚捨〕,每句有十三字,以為是本腔耶?不應有此長句;以為有襯字耶?不應於襯字上著板。《綄沙》卻字字效之,亦是無可奈何。殊不知〔這其間只是我〕與〔這其間只得把〕是兩正句,以我字、把字協韻。蓋東嘉此曲,原以歌戈、家麻二韻同用,他原音作拖,上我字與調中鎖、挫、他、墮、何五字相協,下把字與調中駕、挂二字相協。歷查遠而《香囊》、《明珠》、《雙珠》,近而《竊符》、《紫釵》、《南柯》,凡此二句皆韻,皆可為《琵琶》用韻之證,故知《浣紗》之不韻,殊謬也。又如散套【越恁好】〔鬧花深處〕一曲,純是襯字,無異【纏令】。今皆著板,至不可句讀。凡此類,皆襯字太多之故,訛以傳訛,無所底止。周氏論樂府,以不重韻,無襯字,韻險、語俊為上。世間惡曲,必拖泥帶水,難辨正腔,文人自寡此等病也。

 論對偶第二十
  凡曲遇有對偶處,得對立見整齊,方見富麗。有兩句對,(如〔簾幙風柔、庭闈晝永〕,及〔惟願取百歲椿萱、長似他三春花柳〕類)。有三句對,(如【蝶戀花】〔鳳棲梧鸞停竹〕類)。有四句對,(如〔亂荒荒不豐稔的年歲〕四段相對類)。有隔句對,(如〔郎多福〕及〔娘介福〕兩段相對類)。有疊對,(如〔翠減祥鸞羅幌〕二句一對,下〔楚館雲閑〕二句又一對,下〔目斷天涯雲山遠〕二句又一對類)。有兩韻對,(如〔春花明綵樓,春酒滿金甌〕類)。有隔調對,(如〔書生愚見〕二調,各末二句相對類)。當對不對,謂之草率;不當對而對,謂之矯張。對句須要字字的確,斤兩相稱方好。上句工寧下句工,一句好一句不好,謂之〔偏枯〕,須棄了另尋。借對得天成妙語方好,不然反見才窘,不可用也。

 論用事第二十一
  曲之佳處,不在用事,亦不在不用事。好用事,失之堆積;無事可用,失之枯寂。要在多讀書,多識故實,引得的確,用得恰好,明事暗使,隱事顯使,務使唱去人人都曉,不須解說。又有一等,用在句中,令人不覺,如禪家所謂撮鹽水中,飲水乃知鹹味,方是妙手。《西廂》《琵琶》用事甚富,然無不恰好,所以動人。《玉玦》句句用事,如盛書櫃子,翻使人厭惡,故不如《拜月》一味清空,自成一家之為愈也。又用得古人成語恰好,亦是快事;然只許單用一句,要雙句,須別處另尋一句對之。如《琵琶》【月雲高】曲末二句,第一調〔正是西出陽關無故人,須信家貧不是貧〕,第二調〔他須記一夜夫妻百夜恩,怎做得區區陌路人〕,第三調〔他不到得非親卻是親,我自須防人不仁〕,如此方不堆積,方不蹈襲,故知此老胸中,別具一副爐錘也。

 論過搭第二十二
  過搭之法,雜見古人詞曲中,須各宮各調,自相為次。又須看其腔之粗細,板之緊慢;前調尾與後調首要相配協,前調板與後調板要相連屬。古每宮調皆有賺,取作過度而用。緣慢詞(即引子)止著底板。驟接過曲,血脈不貫,故賺曲前段,皆是底板,至末二句始下實板。戲曲中已間賓白,故多不用。諸宮調惟仙呂許與雙調相出入,其餘界限甚嚴,不得陵犯。惟《十三調譜》類多出入,中商黃調以商調、黃鐘二調合成,高平調與諸調皆可出入;其餘各調出入,詳見《十三調譜》中。或謂南曲原不配絃索,不必拘拘宮調,不知南人第取按板,然未嘗不可取配絃索。又譬置目眉上,置鼻口下,亦何妨視嗅,但不成人面部位,終非造化生人意耳。凡一調中,有取各調一二句合成,如【六犯清音】【七犯玲瓏】等曲,雖各調自有唱法,然既合為一,須唱得接貼融化,令不見痕跡,乃妙。何元朗謂:北曲大和絃是慢板,花和絃是緊板。如中呂【快活三】臨了來一句放慢來,接唱【朝天子】,皆大和,又是慢板,緊慢相錯,何等節奏。南曲如【錦堂月】後【僥僥令】,【念奴嬌】後【古輪台】,【梁州序】後【節節高】,一緊而不復收矣,然戲曲亦有中段卻放緩唱者,不可一律論也。

 論曲禁第二十三
  曲律,以律曲也。律則有禁,具列以當約法:
※重韻。(一字二三押。長套及戲曲不拘)
※借韻。(雜押傍韻,如支思,又押齊微韻)
※犯韻。(有正犯:句中字,不得與押韻同音,如冬犯東類。有傍犯:句中即上去聲不得與平聲相犯,如董東犯東類)
※犯聲。(即非韻腳。凡句中字同聲,俱不得犯,如上例)
※平頭。(第二句第一字,不得與第一句第一字同音)
※合腳。(第二句末一字,不得與第一句末一字同音)
※上上疊用。(上去字須間用,不得用兩上、兩去)
※上去、去上倒用。(宜上去,不得用去上;宜去上,不得用上去。活法,見前論平仄條中)
※入聲三用。(疊用三入聲)
※一聲四用。(不論平上去入,不得疊用四字)
※陰陽錯用。(宜陰用陽字;宜陽用陰字)
※閉口疊用。(凡閉口字,只許單用。如用侵,不得又用尋,或又用監咸、廉纖等字。雙字如深深、穠穠、懨懨類,不禁)
※韻腳多以入代平。(此類不免,但不許多用。如純用入聲韻,及用在句中者,俱不禁)
※疊用雙聲。(字母相同,如玲瓏、皎潔類,止許用二字,不許連用至四字)
※疊用疊韻。(二字同類,如逍遙、燦爛,亦止許用二字,不許連用至四字)
※開閉口韻同押。(凡閉口,如侵尋等韻,不許與開口同押)
※陳腐。(不新采)
※生造。(不現成)
※俚俗。(不文雅)
※蹇澀。(不順溜)
※粗鄙。(不細膩)
※蹈襲。(忌用舊曲語意。若成語,不妨)
※沾唇。(不脫口)
※拗嗓。(平仄不順)
※方言。(他方人不曉)
※語病。(聲不雅,如《中原音韻》所謂〔達不著主母機〕,或曰〔燒公鴉亦可〕之類)
※請客。(如詠春而及夏,題柳而及花類)
※太文語。(不當行)
※太晦語。(費解說)
※經史語。(如《西廂》〔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類)
※學究語。(頭巾氣)
※書生語。(時文氣)
※重字多。(不論全套單隻,凡重字俱用檢去)
※襯字多。(襯至五六字)
※堆積學問。
※錯用故事。
※宮調亂用。
※緊慢失次。
※對偶不整。右諸禁,凡四十條。在知音高手,自然不犯。如不能盡免,須檢點去其甚者,令不礙眼;不爾終難為識者,非法家曲也。

 論套數第二十四
  套數之曲,元人謂之〔樂府〕,與古之辭賦,今之時義,同一機軸。有起有止,有開有闔。須先定下間架,立下主意,排下曲調,然後遣句,然後成章。切忌湊插,切忌將就。務如常山之蛇,首尾相應,又如鮫人之錦,不著一絲紕顙。意新語俊,字響調圓,增減一調不得,顛倒一調不得,有規有矩,有色有聲,眾美具矣!而其妙處,政不在聲調之中,而在句字之外。又須煙波渺漫,姿態橫逸,攬之不得,挹之不盡。摹歡則令人神蕩,寫怨則令人斷腸,不在快人,而在動人。此所謂〔風神〕,所謂〔標韻〕,所謂〔動吾天機〕。不知所以然而然,方是神品,方是絕技。即求之古人,亦不易得。金在衡謂古散套無佳者,僅北調〔萬種閒愁〕一曲。何元朗以為秪得〔馬上抱雞三市鬥,袖中攜劍五陵遊〕二句差勝,乃用晚唐羅隱詩。其餘蕪淺,殊不足觀。余謂北曲尚有佳者,惟南曲最不易得。弇州謂〔暗想當年羅帕上把新詩寫〕,是元人作,學問、才情足冠諸本,是大不然。此曲首調第一七字句,便下五襯字,既已非法;第三句多了一字,語亦無謂;第四五句〔軟玉溫香,嫩枝柔葉〕,空無著落;末二句〔琴瑟正和協,不覺花影轉過梧桐月〕,意復不接;第二調【沉醉東風】又起一頭。特此後語意頗佳,至末段,詞亦爛熳奔湧,然只是一意敷演,又不當與前【忒忒令】〔燕山絕,湘江竭,斷魚封雁帖〕三語相妨,無足取也。無已,則陳大聲〔因他消瘦〕一曲,又首調〔羞問花時還問柳〕數語只是請客,次調【懶畫眉】〔繡戶輕寒透,十二珠簾不上鉤〕二句湊插,第三調【金索掛梧桐】〔黃鶯似喚儔〕四句又是請客;只【浣溪沙】以下數調,語意流麗,頗自可人,前段終非完璧;才難之歎,於斯益信。大略作長套曲,只是打成一片,將各調臚列,待他來湊我機軸;不可做了一調,又尋一調意思。《西廂記》每套只是一個頭腦,有前調末句牽搭後調做者,有後調首句補足前調做者,單槍匹馬,橫衝直撞,無不可人,他調殊未能知此窾竅也。

 論小令第二十五
  作小令與五七言絕句同法,要醞藉,要無襯字,要言簡而趣味無窮。昔人謂:五言律詩,如四十個賢人,著一個屠沽不得。小令亦須字字看得精細,著一戾句不得,著一草率字不得。弇州論詞,所謂宛轉綿麗,淺至儇俏,正作小令至語。周氏謂樂府小令兩途,樂府語可入小令,小令語不可入樂府,未必其然,渠所謂小令,蓋市井所唱小曲也。

 論詠物第二十六
  詠物毋得罵題,卻要開口便見是何物。不貴說體,只貴說用。佛家所謂不即不離,是相非相,只於牝牡驪黃之外,約略寫其風韻,令人髣彿中如燈鏡傳影,了然目中,卻摸捉不得,方是妙手。元人王和卿《詠大蝴蝶》:〔掙破莊周夢,兩翅駕東風。三百座名園,一採一個空。誰道風流種,諕殺尋芳的蜜蜂。輕輕飛動,把賣花人搧過橋東〕。只起一句,便知是大蝴蝶。下文勢如破竹,卻無一句不是俊語。古詞《詠柳》〔窺青眼〕,開口便知是柳,下〔偏宜向朱門羽戟,畫橋游舫〕,又〔倚欄凝望,消得幾番暮雨斜陽〕等,皆從柳外做去,所以渺茫多趣。他如祝京兆《詠月》、陶陶區《詠雁》、梁伯龍《詠蛺蝶》等,非無一二佳語,只夾雜凡俗,便是不成片段。小令北調,王西樓最佳,如《詠浴裙》《睡鞋》等曲,首首尖新。王渼波、馮海浮《鞋杯》諸曲,亦多巧句。海浮〔月兒芽彎環在腮上,筍兒尖穿破了鼻梁〕,及〔環兒腳一彎,花兒瓣兩邊〕,又〔心坎兒裡踢蹬,肚囊兒裡款行,腸貴兒裡穿芳徑〕等,尤稱妙絕;亦未免間以粗豪語,不無遺恨耳。問:如何是說體?如昔人《詠柳絮》〔一似半天飄粉,遶樹疑酥,不地飛瓊堵〕是也。如何是說用?如《詠草》〔斜陽外,幾家斷橋村塢〕,又〔池塘雨歇,夢回南浦〕,又〔王孫何事在長途,好歸去,又驚春暮〕是也。

 論俳諧第二十七
  俳諧之曲,東方滑稽之流也,非絕穎之姿,絕俊之筆,又運以絕聞之機,不得易作。著不得一個太文字,又著不得一句張打油語。須以俗為雅,而一語之出,輒令人絕倒,乃妙。元人《嘲禿指甲》詞:〔十指如枯筍,和袖棒金尊。搊殺銀爭字不真。揉癢天生鈍。縱有相思淚痕,索把拳頭搵〕。《中原音韻》及弇州皆極賞之,然首語及〔揉癢天生鈍〕句,尚覺著相。此證亦是西樓最佳,如《失雞》《轉五方》等曲,皆極當行。吾鄉徐天池先生,生平諧謔小令極多,如《嘲少髮大腳妓黃鶯兒》中二句〔妝臺上省油,廝打處省揪,未下妝樓,金蓮一步,佔著兩塊大磚頭〕,《嘲瘦妓》〔四兩麵條搓,抹胸膛三寸羅,俏郎君一手撟(平聲)三個〕,《嘲歪嘴妓》〔一個海螺兒在腮邊不住吹,面前說話倒與旁人對,未抹胭脂,櫻桃一點搓(去聲)過鼻梁西〕等曲,大為士人傳誦,今未見其人也。

 論險韻第二十八
  作曲好用險韻,亦是一僻。須韻險而語極俊,又極穩妥,方妙。《西廂》之〔不念法華經,不禮梁王懺〕,及〔彩筆題詩,迴文織綿〕,何語不俊,何韻不妥!又國初人《蕭淑蘭》劇,全押廉纖、監咸、侵尋、桓歡四韻,亦字字穩俏。近見押此等韻者,全無奇怪峭絕處,只是湊得韻來,便以為難事。夫欲借險韻以見難,而只是平通趁韻,無以異於人也,亦何取此等韻耶!故知百尺竿頭逞技,非古所謂〔肉飛仙〕手段不可,庸眾人故當以此為戒。

 論巧體第二十九
  古詩有離合、建除、人名、藥名、州名、數目、集句等體。元人以數目入曲,作者甚多,句首自一至十,有順去逆回者。《輟耕錄》載【折桂令】起句〔博山銅細裊香風〕,一句兩韻,名曰〔短柱〕,為極難作;虞邵菴作〔鑾輿三顧茅廬〕一曲擬之,則二字一韻,蓋尤難矣。喬夢符有〔當時處士山祠〕一曲,亦用此證。嘉靖間,北都有劉憲副效祖者用此體,凡平聲每韻各賦一首,可稱一癖。《詞林摘艷》有【粉蝶兒】〔從東隴風動松呼〕長套,句句兩字一韻,然不見佳。藥名詩,須字則正用,意卻假借,讀去不覺,詳看始見,方得作法,如所謂〔四海無遠志,一溪甘遂心〕是也。陳大聲有《藥名》散套,首句〔今年牡丹開較遲〕,便是直用其名,更無別意。又後多惜同音字為用,如借〔霜梅〕為〔雙眉〕,〔茴香〕為〔回鄉〕,其語猶俏;至借〔白芨〕為〔北極〕,〔滑石〕為〔化石〕,政可發一胡盧矣。今《紅蕖》用藥名、牌名、五色、五聲、八音及瀟湘八景、離合、集句等體,種種皆備,然不甚合作。倘不能窮極妙境,不如毋添蛇足之為愈也。

 論劇戲第三十
  劇之與戲,南北故自異體。北劇僅一人唱,南戲則各唱。一人唱則意可舒展,而有才者得盡其春容之致;各人唱則格有所拘,律有所限,即有才者,不能恣肆於三尺之外也。於是,貴剪裁、貴鍛鍊:以全帙為大間架,以每折為折落,以曲白為粉堊、為丹雘;勿落套,勿不經,勿太蔓,蔓則局懈,而優人多刪削,勿太促,促則氣迫,而節奏不暢達;毋令一人無著落,毋令一折不照應。傳中緊要處,須重著精神,極力發揮使透。如《浣紗》遣了越王嘗膽及夫人採葛事,紅拂私奔,如姬竊符,皆本傳大頭腦,如何草草放過!若無緊要處,只管敷演,又多惹人厭憎;皆不審輕重之故也。又用宮調,須稱事之悲歡苦樂,如遊賞則用仙呂、雙調等類;哀怨則用商調、越調等類,以調合情,容易感動得人。其詞格俱妙,大雅與當行參間,可演可傳,上之上也。詞藻工,句意妙,如不諧里耳,為案頭之書,已落第二義;既非雅調,又非本色,掇拾陳言,湊插俚語,為學究、為張打油,勿作可也!

 論引子第三十一
  引子,須以自己之腎腸,代他人之口吻。蓋一人登場,必有幾句緊要說話,我設以身處其地,模寫其似,卻調停句法,點檢字面,使一折之事頭,先以數語該括盡之,勿晦勿泛,此是上諦。《琵琶》引子,首首皆佳,所謂開門見山手段。《浣紗》如范蠡而曰〔尊王定霸,不在桓文下〕,施之越王則可,越夫人而曰〔金井轆轤鳴,上苑笙歌度,簾外忽聞宣召聲,忙蹙金蓮步〕,是一宮人語耳!只苧羅山下一引頗佳,中〔春風無那〕,卻不可解;餘俱非腐則漫。《玉玦》諸引,雖傷過文,然語俊調雅,不失為才士之作。近惟《還魂》二夢之引,時有最俏而最當行者,以從元人劇中打勘出來故也。《明珠》引子,時用詩餘;《寶劍》引子,多出已創,皆不足為法。自來唱引子,皆於句盡處用一底板;詞隱於用韻句下板,其不韻句止以鼓點之,譜中只加小圈讀斷,此是定論。

 論過曲第三十二
  過曲體有兩途:大曲宜施文藻,然忌太深;小曲宜用本色,然忌太俚。須奏之場上,不論士人閨婦,以及村童野老,無不通曉,始稱通方。最要落韻穩當,如《琵琶》〔手指上血痕尚在衣麻〕,〔衣麻〕是何話說?《紅拂》〔髻雲撩〕下無〔亂〕字,是歇後語矣!皆謂趁韻。又不可令有敗筆語。《琵琶》【僥僥令】,既云〔但願歲歲年年人長在,父母共夫妻相勸酬〕,下卻又云〔夫妻長廝守,父母願長久〕,說過又說;至〔兩山排闥〕二句,與上何干?大是請客!尾聲〔惟有快活是良謀〕,直張打油語矣。用韻,須是一韻到底方妙;屢屢換韻,畢竟才短之故,不得以《琵琶》《拜月》藉口。若重韻,則正不必拘,古劇皆然。避而牽強,不若重而穩俏之為愈也。

 論尾聲第三十三
  尾聲以結朿一篇之曲,須是愈著精神,末句更得一極俊語收之,方妙。凡北曲煞尾,定佳。作南曲者,只是潦草收場,徒取完局,所以戲曲中絕無佳者,以不知此竅耳。各宮調尾聲,或平煞,或仄煞,各有定格,詞隱雖臚列譜中,然只是檢舊曲訂出。舊曲實未必皆是。必如《十三調譜》中舊定諸格,方是不差,惜原曲有不能盡見者耳。今錄於後:情未斷然。(仙呂、羽調同此尾)〔衷腸悶損〕尾文是也。三句兒然。(黃鐘尾)〔春容漸老〕尾文是也。尚輕圓煞。(正宮、大石同尾)〔祝融南度〕尾文是也。尚遶梁煞。(商調尾)〔那日忽睹多情〕尾文是也。尚如縷煞。(中呂有二樣,此係低一格尾)〔料峭東風〕尾文是也。(般涉同)喜無窮煞。(中呂高一格尾)〔子規聲裡〕尾文是也。尚按節拍煞。(道宮尾)〔新篁池閣〕尾文是也。不絕令煞。(南呂尾)〔明月雙溪〕尾文是也。有餘情煞。(越調尾)〔炎光謝了〕尾文是也。收好姻煞。(小石尾)〔花底黃鸝〕尾文是也。有結果煞。(雙調尾)〔簫聲喚起〕尾文是也。又有本音就煞,謂之隨煞。又有雙煞。又有借音煞。又有和煞。一調作二曲,或四曲、六曲、八曲,及兩調各只一二曲者,俱不用尾聲。

 論賓白第三十四
  賓白,亦曰〔說白〕。有〔定場白〕,初出場時,以四六飾句者是也。有〔對口白〕,各人散語是也。定場白稍露才華,然不可深晦。《紫簫》諸白,皆絕好四六,惜人不能識;《琵琶》黃門白,只是尋常話頭,略加貫串,人人曉得,所以至今不廢。對口白須明白簡質,用不得太文字;凡用之、乎、者、也,俱非當家。《浣紗》純是四六,寧不厭人!又凡〔者〕字,惟北劇有之,今人用在南曲中,大非體也。句字長短平仄,須調停得好,令情意宛轉,音調鏗鏘,雖不是曲,卻要美聽。諸戲曲之工者,白未必佳,其難不下於曲。《玉玦》諸白,潔淨文雅,又不深晦,與曲不同,只稍欠波瀾。大要多則取厭,少則不達,蘇長公有言:〔行乎其所當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則作白之法也。

 論插科第三十五
  插科打諢,須作得極巧,又下得恰好。如善說笑話者,不動聲色,而令人絕倒,方妙。大略曲冷不鬧場處,得淨、丑間插一科,可博人哄堂,亦是劇戲眼目。若略涉安排勉強,使人肌上生粟,不如安靜過去。古戲科諢,皆優人穿插,傳授為之,本子上無甚佳者。惟近顧學憲《青衫記》,有一二語咄咄動人,以出之輕俏,不費一毫做造力耳。黃山谷謂:〔作詩似作雜劇,臨了須打諢,方是出場〕。蓋在宋時已然矣。

 論落詩第三十六
  落詩,亦惟《琵琶》得體。每折先定下古語二句,卻湊二語其前,不惟場下人易曉,亦令優人易記。自《玉玦》易詩語為之,於是爭趨於文。還有集唐句以逞新奇者,不知喃喃作何語矣。用得親切,較可。如《浣紗》范蠡連西施折,用〔芙蓉脂肉綠雲鬟〕一詩,所謂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論部色第三十七
  《夢遊錄》云:〔今教坊開場,先引一段尋常事,名曰〔豔段〕,次正雜劇,為兩段。末泥色主張,引戲色分付,副淨色發喬,副末色打諢;又或添一人裝孤。其次曲破斷送者,謂之〔把香〕。〕《輟耕錄》云:〔傳奇出於唐,宋有戲曲。金有院本、雜劇。院本,一人曰〔副淨〕,為〔參軍〕;一曰〔副末〕,謂之〔蒼鶻〕,鶻能擊眾鳥,末可打副淨,故云:一曰引戲;一曰末泥,一曰裝孤。又謂之〔五花爨弄〕。〕今南戲副淨同上。而末泥即生,裝孤即旦,引戲即末也。一說:曲貴熟而曰〔生〕,婦宜夜而曰〔旦〕,末先出而曰〔末〕,淨喧鬧而曰〔淨〕,反言之也;其貼則旦之佐,丑則淨之副,外則末之餘,明矣。按:丹丘先生謂雜劇、院本有正末、副末、狃、孤、靚、鴇、猱、捷譏、引戲九色之名,又謂唐為傳奇,宋為戲文,金時院本、雜劇合而為一,元分為二。雜劇者,雜戲也。院本者,行院之本也。又按:元雜劇中,名色不同,末則有正末、副末、沖末(即副末)、砌末、小末,旦則有正旦、副旦、貼旦(即副旦)、茶旦、外旦、小旦、旦兒(即小旦)。卜旦,亦曰卜兒(即老旦)。又有外,有孤(裝官者),有細酸(亦裝生者),有學老(即老雜)。小廝曰〔徠〕,從人曰〔祗從〕,雜腳曰〔雜當〕,裝賊曰〔邦老〕。凡廝役,皆曰〔張千〕;有二人,則曰〔李萬〕。凡婢皆曰〔梅香〕。凡酒保皆曰〔店小二〕。今之南戲,則有正生、貼生(或小生)、正旦、貼旦、老旦、小旦、外、末、淨、丑(即中淨)、小丑(即小淨),共十二人,或十一人,與古小異。古孤以裝官,《夢梁錄》所謂裝孤即旦,非也。又丹丘以狚、狐、鵑、猱並列,即〔孤〕當亦是〔狐〕字之誤耳。嘗見元劇本,有於卷首列所用部色名目,並署其冠服、器械,曰某人冠某冠,服某衣,執某器,是詳;然其所謂冠服,器械名色,今皆不可復識矣。

 論訛字第三十八
  戲曲有相傳既久,致訛字間出,或係刻本之誤,或為俗子所改,致撰人叫屈,識者貽嗤,不一而足。如《西廂》〔風欠酸丁〕之〔欠〕,俗子作〔耍〕字音,至去其字之轉筆處一〔/〕並字形亦為改削,不知字書從無此字。元賈仲名《蕭淑蘭》劇【寄生草】曲:〔改不了強文徹醋饑寒臉,斷不了《詩》云、子曰酸風欠,離不了之乎者也腌窮儉〕以欠與上之〔臉〕、下之〔儉〕協韻,明白可證。蓋起於南人,但知有〔風耍〕俗語,不知北音,遂妄倡是說。不意金在衡輩亦為所誤。筆之正訛,夫使果為〔風耍〕之義,何不逕用〔耍〕字,而以〔欠〕字代之耶?其在《琵琶記》都尤多。如《請糧》【普天樂】,原以家麻、戈歌二韻通用,其云〔豈忍見公婆受饑〕,正與上〔弟和兄更沒一個〕,下〔直恁摧挫〕相協,卻改作〔受餒〕。又有從而附和之者,以為避俗。夫《琵琶》久用本色語矣,餓字亦何俗之有,乃妄改之,而反以不韻為快耶?《成親》【女冠子】引〔丈夫得志,佳婿乘龍〕,與上下入聲簇、促韻全不協。或改作〔坦腹〕,於韻是矣,而與後之〔兀的東床,難教我坦腹〕,又犯重復。直是難擇,則是東嘉自誤。【雙聲子】〔娘介福〕,用《詩經》語。俗子改作〔分福〕,以不識〔介〕字義,又與〔分〕字字形相近之故;後復改作〔萬福〕,又〔方〕與〔分〕相近之故也。《剪髮》【香羅帶】第三調〔堪憐愚婦人〕,下當云〔單身又貧〕,卻易為〔窮〕,亦誤。記中每對偶甚整。向謂〔孔雀屏開〕當作〔開屏〕,與下〔芙蓉隱褥〕相對,近詞隱於考誤已正之矣。又嘗疑〔新篁池閣〕、〔槐陰庭院〕二語,〔槐陰〕與〔新篁〕不對,必有誤字。〔新篁〕當以〔高槐〕為對,乃的。孟郊詩:〔高槐結浮陰〕,非無出也。即此曲前云〔深院荷香滿〕,又〔只管打扇與燒香〕,又〔一架荼蘼滿院香〕,下又云〔香肌無暑〕,又〔一點風來香滿〕,又〔香奩日永〕,又〔香消寶篆沈煙〕,又〔怎遂得黃昏願〕,又〔猛然心地熱透香汙〕,又〔只見荷香十里〕,又〔清香瀉下瓊珠濺〕,連用十一〔香〕字,重疊之甚;而香滿、香奩、香消三句疊用,尤為不妥。有改〔香奩〕作〔湘簾〕者,與上〔薔薇簾幙〕又重,不可強為之解。本折落詩:〔歡娛休問夜如何,此景良宵能幾何〕兩〔何〕字亦重。下〔何〕字,蓋〔多〕字之誤耳。他如《明珠記》【二郎神】換頭〔果然是萍水相遭〕,與上之〔問分曉〕、下之〔郎年少〕相協,因坊本誤刻而皆唱作〔相逢〕。又《紅拂記》【古輪台】〔刺船陳孺〕,〔刺〕字或作〔次〕音,或作〔辣〕音,皆非。當音作〔戚〕。陳孺,謂陳平也。刺船事,見《史記》,卻無正音。《莊子》〔漁父〕篇註〔音戚〕,此可為證。【懶畫眉】〔只得顛倒衣裳試覷渠〕,〔倒〕字皆唱作上聲。夫去聲則〔顛倒〕之義也,上聲則〔顛倒〕之〔倒〕,於義不協矣。此則起於朱子註《詩》。此老執拗,甚不可解。《詩》言:〔東方未明,顛倒衣裳;顛之倒之,自公召之〕下〔顛之倒之〕,即覆說上文〔顛倒〕二字之辭,其實一也,卻於上〔倒〕字音作上聲,而下〔倒〕字音作去聲,此何說也?又〔撇道〕,北人調侃說〔腳〕也。湯海若《還魂記》末折〔把那撇道兒客長舌查〕,是以〔撇道〕認作顠字也,誤甚。又散套〔梅家莊水罐湯缾打為磁屑〕,當作〔謝家莊〕,正崔護乞漿處也。又〔窺青眼〕曲,【白練序】【換頭】〔蕭郎信渺茫〕下,舊原作〔還追想當年處士莊〕,《詞選》作〔漫留下當年繫馬椿〕,俚甚,非白語。〔眼望旌節旗,耳聽好消息〕,出元人雜劇,今皆說作〔旌捷旗〕,然似不如〔捷旌旗〕與下〔好消息〕對,為的。〔憑君走對夜摩天〕,〔夜摩天〕語出《藏經》,今皆訛作〔焰摩天〕。〔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言人無二三〕,謂可與語言之人難得也;今訛作〔可與人言〕。〔兩葉浮萍歸大海〕,蓋本白樂天〔與君何處重相遇,兩葉浮萍大海中〕詩語,詞隱《唱曲當知》以為非是,或偶未見此詩耳。大抵刻本中誤處,須以意理會,不可便仍其誤。彼優人俗子,既不能曉,吾輩又不為是正,幾何不令千古之聵聵耶!

 雜論第三十九上
  詞曲小道。遏雲、落塵,遠不暇論。明皇製《春光好》曲而桃杏皆聞,世歌《虞美人》曲而草能按節以舞,聲之所感,豈其微哉!
  南、北二調,天若限之。北之沉雄,南之柔婉,可畫地而知也。北人工篇章,南人工句字。工篇章,故以氣骨勝;工句字,故以色澤勝。
  勝國諸賢,蓋氣數一時之盛。王、關、馬、白,皆大都人也,今求其鄉,不能措一語矣。(大都,即今北京)。《正音譜》中所刻元人,各有品目,然不足憑。涵虛子於文理原不甚通,其評語多足付笑。又前八十二人有評,後一百五人漫無可否,筆力竭耳,非真有所甄別其間也。
  胡鴻臚言:〔元時,臺省元臣、郡邑正官,皆其國人為之;中州人每沉抑下僚,志不獲展,如關漢卿乃太醫院尹,馬致遠江浙行省務官,宮大用釣臺山長,鄭德輝杭州路史,張小山首領官,於是多以有用之才,寓於聲歌,以紓其拂鬱成慨之懷,所謂不得其平而鳴也。然其時如貫酸齋、白無香、楊西菴、胡紫山、盧疏齋、趙松雪、虞邵菴輩,皆昔之宰執貴人也,而未嘗不工於詞。以今之宰執貴人,與酸齋諸公角而不勝;以今之文人墨士,與漢卿諸君角而又不勝也。蓋勝國時,上下成風,皆以詞為尚,於是業有專門;今吾輩操管為時文,既無暇染指,迨起家為大官,則不勝功名之念,致仕居鄉,又不勝田宅子孫之念,何怪其不能角而勝之也!
  人才賦才,各有所近。馬東籬、王實甫,皆勝國名手。馬於《黃粱夢》《岳陽樓》諸劇,種種妙絕,而一遇麗情,便傷雄勁;王於《西廂》《絲竹芙蓉亭》之外,作他劇多草草不稱。尺有所短,信然。
  古戲不論事實,亦不論理之有無可否,於古人事多損益緣飾為之,然尚存梗概。後稍就實,多本古史傳雜說略施丹墨,不欲脫空杜撰。還始有捏造無影響之事以欺婦人、小兒看,然類皆優人及里巷小人所為,大雅之士亦不屑也。
  元人作劇,曲中用事,每不拘時代先後。馬東籬《三醉岳陽樓》,賦呂純陽事也。【寄生草】曲:這的是燒豬佛印待東坡,抵多少駒驢魏野逢灌園〕。俗子見之,有不訾以為傳唐人用宋事耶?畫家謂王摩詰以牡丹、芙蓉、蓮花同畫一景,畫家安高臥圖有雪裡芭蕉,此不可易與人道也。
  詞曲本文人能事,亦有不盡然者。周德清撰《中原音韻》,下筆便如葛藤;所作〔宰金頭黑腳天鵝〕【折桂令】、〔燕子來海棠開〕【塞兒令】、〔臉霞鬢鴉〕【朝天子】等曲,又特警策可喜,即文人無以勝之,是殊不可曉也。
  南、北二曲,用字不得相混。今南曲中有用〔者〕字、〔兀〕字、〔您〕字、〔咱〕字,及南曲用北韻,以〔白〕為〔排〕,以〔壑〕為〔好〕之類,皆大非體也。
  元人諸劇,為曲皆佳,而白則猥鄙俚褻,不似文人口吻。蓋由當時皆教坊樂工先撰成間架說白,卻命供奉詞臣作曲,謂之〔填詞〕。凡樂工所撰,士流恥為更改,故事款多悖理,辭句多不通。不似今作南曲者盡出一手,要不得為諸君子疵也。
  北曲方言時用,而南曲不得用者,以北語所被者廣,大略相通,而南則土音各省、郡不同,入曲則不能通曉故也。
  元人雜劇,其體變幻者固多,一涉麗情,便關節大略相同,亦是一短。又古新奇事跡,皆為人做過。今日欲作一傳奇,毋論好手難遇,即求新采可動人者,正亦不易得耳。
  元詞選者甚多,然皆後人施手,醇疵不免。惟《太平樂府》係楊澹齋所選,首首皆佳。蓋以元人選元詞,猶唐人之選《中興閒氣》《河洛英靈》二集,具眼故在也。
  北人尚餘天巧,今所流傳《打棗竿》諸小曲,有妙入神品者;南人苦學之,決不能入。蓋北之《打棗竿》,與吳人之山歌,不必文士,皆北里之俠,或閨閫之秀,以無意得之,猶詩鄭、衛諸風,修大雅者反不能作也。
  世稱曲手,必曰關、鄭、白、馬,顧不及王,要非定論。稱戲曲曰荊、劉、拜、殺,益不可曉,殆優人戲單語耳。
  唐三百年,詩人如林。元八十年,北詞名家亦不下二百人。明興二百四十年,作南曲錚錚者,指不易多屈,何哉?
  古戲必以《西廂》《琵琶》稱首,遞為桓、文。然《琵琶》終以法讓《西廂》,故當離為雙美,不得合為聯璧。《琵琶》遺意嘔心,造語刺骨,似非以漫得之者,顧多蕪語、累字,何耶?
  《西廂》組豔,《琵琶》修質,其體固然。何元朗並訾之,以為〔西廂全帶脂粉,琵琶專弄學問,殊寡本色〕。夫本色尚有勝二氏者哉?過矣!
  《拜月》語似草草,然時露機趣;以望《琵琶》,尚隔兩麈;元朗以為勝之,亦非公論。
  世傳《拜月》為施君美作,然《錄鬼簿》及《太和正音譜》皆載在漢卿所編八十一本中,不曰君美。君美名惠,杭州人,吳山前坐賈也。南戲自來無三字作目者,蓋漢卿所謂《拜月亭》,係是北劇,或君美演作南戲,遂仍其名不更易耳。
  古之優人,第以諧謔滑稽供人喜笑,未有並曲與白而歌舞登場如今之戲子者;又皆優人自造科套,非如今日習現成本子,俟主人揀擇,而日日此伎倆也。如優孟、優旃、後唐莊宗,以迨宋之靖康、紹興,史籍所記,不過〔葬馬〕〔漆城〕〔李天下〕〔公冶長〕〔二聖環〕等諧語而已。即金章宗時,董解元所為《西廂記》,亦第是一人倚絃索以唱,而間以說白。至元面始有劇戲,如今之所搬演者是。此竅由天地開闢以來,不知越幾百千萬年,俟夷狄主中華,而於是語調人時林立,始稱作者之聖,鳴呼異哉!
  南戲曲,從來每人各唱一隻。自《拜月》以兩三人合唱,而詞隱諸戲遂多用此格。畢竟是變體,偶一為之可耳。
  《琵琶》工處甚多,然時有語病,如第二折【引】〔風雲太平日〕,第三折【引】〔春事已無有〕,三十一折【引】〔也只為我門楣〕,皆不成語。又蔡別後,趙氏寂寥可想矣,而曰〔翠減祥鸞羅幌,香消寶鴨金爐,楚館雲閒,秦樓月冷〕,後又曰〔寶瑟塵埋,錦被羞鋪,寂寞瓊璁,簫條朱戶〕等語,皆過富貴,非趙所宜。二十六折【駐馬聽】〔書寄鄉關〕二曲,皆本色語,中〔著啼痕緘處翠綃斑〕二語,及〔銀鉤飛動綵雲牋〕二語,皆不搭色,不得為之護短。至後八折,具傖父語。或以為朱教豫所續,頭巾之筆,當不經也。
  弇州謂〔琵琶“長空萬里”完麗而多蹈襲〕,似誠有之。元朗謂其〔無蒜語氣,如王公大人之席,駝峰、熊掌,肥腯盈前,而無蔬、尹、蜆、蛤,遂欠風味〕。余謂:使盡廢駝峰、熊掌,抑可以羞王公大人耶?此亦一偏之說也。
  古曲自《琵琶》《香囊》《連環》而外,如《荊釵》《白兔》《破窯》《金印》《躍鯉》《牧羊》《殺狗勸夫》等記,其鄙俚淺近,若出一手。豈其時兵革孔棘,人士流離,皆村儒野老塗歌巷詠之作耶?《殺狗》,頃吾太鬱藍生為釐韻以飭,而整然就理也,蓋一幸矣。
  元初諸賢作北劇,佳手疊見。獨其時未有為今之南戲者,遂不及見其風概,此吾生平一恨!
  作北曲者,如王、馬、關、鄭輩,創法甚嚴。終元之世,沿守惟謹,無敢踰越。而作南曲者,如高如施,平仄聲韻,往往離錯。作法於涼,馴至今日,蕩然無復底止,則南君不得辭作俑之罪,真有幸不幸也。
  元朗謂:〔《呂蒙正》內〔紅妝豔質,喜得功名遂〕,《王祥》內〔夏日炎炎,今個最關情處,路遠迢遙〕,《殺狗》內〔千紅百翠〕,《江流》內〔崎嶇去路賒〕,《南西廂》內〔團圓皎皎〕〔巴到西廂〕,《翫江樓》內〔花底黃鸝〕,《子母冤家》內〔東野翠煙消〕,《詐妮子》內〔春來麗日長〕,皆上絃索,正以其辭之工也。〕亦未必然。此數曲皆人偶打入絃索,非字字合律也。又謂:〔寧聲協而辭不工,無寧辭工而聲不協〕,此有激之言。夫不工,奚以辭為也!
  《明珠記》本唐人小說,事極典麗,第曲白類多蕪葛。僅〔良宵杳〕一套,不特詞句婉俏,而轉折亦委曲可念,弇州所謂〔其兄淩明給事助之者〕耶?然引曲用調名殊不佳,《尾聲》及後《黃鶯兒》二曲俱俚率不稱,若出兩手,何耶?
  《中原音韻》十七宮調,所謂〔仙呂宮清新綿邈〕等類,蓋謂仙呂之調,其聲大都清新綿邈云爾。其云〔十七宮調各應於律呂〕,〔於〕字以不嫻文理之故。《太和正音譜》於仙呂等各宮調字下加一〔唱〕字,係是贅字。然猶可以〔唱〕代〔曲〕字,謂某宮之曲,其聲云云也。至弇州加一〔宜〕字,則大拂理矣!豈作仙呂宮曲與唱仙呂宮曲者,獨宜清新綿邈,而他宮調不必然。以是知蛇足之多,為本文累也。
  論曲,當看其全體力量如何,不得以一二韻偶合,而曰某人、某劇、某戲、某句、某句似元人,遂執以概其高下。寸疏自不掩尺瑕也。
  曲之尚法固矣,若僅如下算子、畫格眼、垛死屍,則趙括之讀父書,故不如飛將軍之橫行匈奴也。
  當行本色之說,非始於元,亦非始於曲,蓋本宋嚴滄浪之說詩。滄浪以禪喻詩,其言:〔禪道在妙悟,詩道亦然。惟悟乃為當行,乃為本色。有透徹之悟,有一知半解之悟〕。又云:〔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頭一差,愈騖愈遠〕。又云:〔須以大乘正法眼為宗,不可令墮入聲聞辟支之果〕。知此說者,可與語詞道矣。
  作詞守成法,尺尺寸寸,句覈字研,俾無累功令,易耳。然其至爾力,其中有非爾力,故入曲三味,在〔巧〕之一字。
  唱曲欲其無字。即作曲者用綺麗字面,亦須下得恰好,全不見痕跡礙眼,方為合作。若讀去而煙雲花鳥、金碧丹翠、橫垛直堆,如攤賣古董,鋪綴百家衣,使人種種可厭,此小家生活,大雅之士所深鄙也。
  上去、去上之間,用有其字必不可易而強為避忌,如易〔地〕為〔土〕,改〔宇〕為〔廈〕,致與上下文生拗不協,甚至文理不通,不若順其自然之為貴耳。
  南曲之有陰陽也,其竅今日始開。然此義微之又微,所不易辨,不能字字研其至當。當亦如前取務頭法,將舊曲子令優人唱過,但有其字是而唱來卻非其字本音者,即是宜陰用陽、宜陽用陰之故,較可尋繹而得之也。
  揭調之說,不特今曲為然。楊用修《詩話》云:〔樂府家謂揭調者,高調也。高駢詩:“公子邀歡月滿樓,佳人揭調唱《伊州》。便從席上西風起,直到蕭關水盡頭〕。則唐時之歌曲,可想見矣。
  凡曲之調,聲各不同,已備載前十七宮調下。至各韻為聲,亦各不同。如東鐘之洪,江陽、皆來、蕭豪之響,歌戈、家麻之相,韻之最美聽者。寒山、桓歡、先天之雅,庚青之清,尤侯之幽,次之。齊微之弱,魚模之混,真文之緩,車遮之用雜入聲,又次之。支思之萎而不振,聽之令人不爽。至侵尋、監咸、廉纖,開之則非其字,閉之則不宜口吻,勿多用可也。
  作散套較傳奇更難。傳奇各有本等事頭鋪襯,散套鑿空為之。散套中登臨、遊賞之詞較易,閨情尤難,蓋閨情古之作者甚多,好意、好語,皆為人所道,不易脫此窠臼故也。白樂天作詩,必令老嫗聽之,問曰:〔解否?〕曰〔解〕,則錄之;〔不解〕,則易。作劇戲,亦須令老嫗解得,方入眾耳,此即本色之說也。
  劇戲之道,出之貴實,而用之貴虛。《明珠》《浣紗》《紅拂》《玉合》,以實而用實者也;《還魂》、二夢,以虛而用實者也。以實而用實也易,以虛而用實也難。
  劇戲之行與不行,良有其故。庸下優人,遇文人之作,不惟不曉,亦不易入口。村俗戲本,正與其見識不相上下,又鄙猥之曲,可令不識字人口授而得,故爭相演習,以適從其便。以是知過施文彩,以供案頭之積,亦非計也。
  世多歌之曲,而難可讀之曲。歌則易以聲掩詞,而讀則不能掩也。
  世有不可解之詩,而不可令有不可解之曲。曲之不可解,非入方言,則用僻之故也。〔胡廝巠〕〔兩喬才〕,此方言也。〔韓景陽〕〔大來頭〕,此僻事也。作南戲,而兩語皆南人所不識,皆曲之病也。
  古戲如《荊》《劉》《拜》《殺》等,傳之幾二三百年,至今不廢。以其時作者少,又優人戲眾,無此等名目便以為缺典,故幸而久傳。若今新戲日出,人情復厭常喜新,故不過數年,即棄閣不行,此世數之變也。
  作曲如生人耳目口鼻,非不犁然各具,然西施、蟆母,妍醜殊觀,王公、廝養,貴賤異等,墮地以來,根器區別,欲勉強一分,幾而及之,必不可得也。
  唐之絕句,唐之曲也,而其法宋人不傳。宋之詞,宋之曲也,而其法元人不傳。以至金、元人之北詞也,而其法今復不能悉傳。是何以故哉?國家經一番變遷,則兵焚流離,性命不保,遑習此太平娛樂事哉。今日之南曲,他日其法之傳否,又不知作何底止也!為慨!且懼!

 雜論第三十九下
  李中麓序刻元喬夢符、張小山二家小令,以方唐之李、杜。夫李則實甫,杜則東籬,始當;喬、張,蓋長吉、義山之流。然喬多凡語,似又不如小山更勝也。
  《關睢》《鹿鳴》,今歌法尚存,大都以兩字抑揚成聲,不易入里耳。漢之《朱鷺》《石流》,讀尚聱牙,聲定椎樸。晉之《子夜》《莫愁》,六朝之《玉樹》《金釵》,唐之《霓裳》《水調》,即日趨冶豔,然只是五七詩句,必不能縱橫如意。宋詞句有長短,聲有次第矣,亦尚限邊幅,未暢人情。至金、元之南北曲,而極之長套,歛之小令,能令聽者色飛,觸者腸靡,洋洋纚纚,聲蔑以加矣!此豈人事,抑天運之使然哉。
  予在都門日,一友人撰文淵閣所藏刻本《樂府大全》(又名《樂府渾成》)一本見示,蓋宋、元時詞譜。(即宋詞,非曲譜)止林鐘一調,中所載詞至二百餘闋,皆生平所未見。以樂律推之,其書尚多,當得數十本。所列凡目,亦世所不傳。所畫譜,絕與今樂家不同。有【卜算子】【浪淘沙】【鵲橋仙】【摸魚兒】【西江月】等,皆長調,又與詩餘不同。有【嬌木笪】,則元人曲所謂【喬木查】,蓋沿其名而誤其字者也。中佳句有〔酒入愁腸,誰信道都做淚珠兒滴〕,又〔怎知道恁地憶,再相逢瘦了才信得〕,皆前人所未道。以是知詞曲之書,原自浩瀚。即今曲,當亦有詳備之譜,一經散逸,遂并其法不傳,殊為可惜!今列其目并譜於後,以存典刑一斑。
  林鐘商目:隋呼歇指調。肖聲/品(有大品小品)/歌曲子/唱歌/中路踏歌/引/三臺/傾盃樂/慢曲子促拍/令/序/破子/急曲子木笪/丁聲長行/大曲/曲破肖聲譜(註:以下是古譜例,略)小品譜(註:以下是古譜例,略)又:(註:以下是古譜例,略)
  元時北虜達達所用樂器,如箏、秦、琵琶、胡琴、渾不似之類,其所彈之曲,亦與漢人不同。見《輟耕錄》。不知其音調詞義如何,然亦各具一方之製,誰謂胡無人哉。今並識於此,以廣異聞。
  大曲:【哈八兒圖】【口溫】【也葛倘兀】【畏兀兒】【閔古里】【起土苦里】【跋四土魯海】【舍舍弼】【搖落四】【蒙古搖落四】【門嬋搖落四】【阿耶兒虎】【桑哥兒苦不丁】(江湳謂之〔孔雀雙手彈〕)
  小曲:【哈兒火失哈赤】(〔黑雀兒叫〕)【阿林捺】(〔花紅〕)【曲律買】【者歸】【洞洞伯】【扎疇兀兒】【把擔葛失】【削浪沙】【馬哈】【相公】【仙鶴】【阿丁水花】
  回回曲:【伉俚】【馬黑某當當】【清泉當當】詞之異於詩也,曲之異於詞也,道迥不侔也。詩人而以詩為曲也,文人而以詞為曲也,誤矣,必不可言曲也。
  嘗戲以傳奇配部色,則《西廂》如正旦,色聲俱絕,不可思議;《琵琶》如正生,或峨冠博帶,或敝衣敗衫,俱嘖嘖動人;《拜月》如小丑,時得一二調笑語,令人絕倒;《還魂》二夢如新出小旦,妖冶風流,令人魂銷腸斷,第未免有誤字錯步;《荊釵》《破窯》等如淨,不繫物色,然不可廢;吳江諸傳如老教師登場,板眼場步,略無破綻,然不能使人喝采。《浣紗》《紅拂》等如老旦、貼生,看不原不苛責;其餘卑下諸戲,如雜腳備員,第可供把盞執旗而已。
  作閏情曲,而多及景語,吾知其窘矣。此在高手,待一〔情〕字,摸索洗發,方挹之不盡,寫之不窮,淋漓渺漫,自有餘力,何暇及眼前與我相二之花鳥煙雲,俾掩我真性,混我寸管哉。世之曲,詠情者強半,持此律之,品力可立見矣。
  北劇之於南戲,故自不同。北詞連篇,南詞獨限。北詞如沙場走馬,馳騁自由;南詞如揖遜賓筵,折旋有度。連篇而蕪蔓,獨限而跼蹐,均非高手。韓淮陰之多多益善,岳武穆之五百騎破兀朮十萬眾,存乎其人而已。
  晉人言:〔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以為漸近自然。吾謂:詩不如詞,詞不如曲,故是漸近人情。夫詩之限於律與絕也,即不盡於意,欲為一字之益,不可得也。詞之限於調也,即不盡於吻,欲為一語之益,不可得也。若曲,則調可累用,字可襯增。詩與詞,不得以諧語方言入,而曲則惟吾意之欲至,口之欲宣,縱橫出入,無之而無不可也。故吾謂:快人情者,要毋過於曲也。
  曲以婉俏俊為上。詞隱譜曲,於平仄合調處,曰〔某句上去妙甚〕。〔某句去上妙甚〕。是取其聲,而不論其義可耳。至庸拙俚俗之曲,如《臥冰》【古皂羅袍】〔理合敬我哥哥〕一曲,而曰〔質古之極,可愛可愛〕。《王煥傳奇》【黃薔薇〕〔三十哥央你不來〕一引,而曰〔大有元人遺意,可愛〕。此皆打油之最者,而極口贊美。其認路頭一差,所以已作諸曲,略墮此一劫,為後來之誤甚矣,不得不為拈出。
  古人往矣,吾取古事,麗今聲,華袞其賢者,粉墨其慝者,奏之場上,令觀者藉為勸懲興起,甚或扼腕裂此,涕泗交下而不為己,此方為有關世教文字。若徒取漫言,既已造化在手,而又未必其新奇可喜,亦何貴漫言為耶?此非腐談,要是確風化,縱好徒然,此《琵琶》詩大頭惱處,《拜月》只是宣淫,端士所不與也。
  各調有遵古以正今之訛者,有不妨從俗以就今之便者。《九宮新譜》所載【步步嬌】之第一句、【玉交枝】之第五句、【好姐姐】之第五句、【江兒水】之第四句、【啄木兒】之第六句、【懶畫眉】之第一句、【醉扶歸】之第三句,其所署平仄,正今失調,斷所宜遵。至【皂羅袍】第三句之平仄平平、【解三酲】之第四六字句與第五七字句下三字之平仄平、【一江風】之第五六重用四字句、【瑣窗寒】之第八七字句、【山坡羊】之第七七字句、【步步嬌】之第五句第二字用仄聲,從古可也;即從俗,亦不害其為失調也。若【玉芙蓉】之第六句用平平仄平、【白練序】之首句作四字、【畫眉序】之首句作三字、【石榴花】之首四句盡作七字、【梁州序犯】之第九句作七字、【劉潑帽】之第四句作四字、【駐雲飛】之第六句作三字、【綿搭絮】首句七字與第三句之六字、【鎖南枝】之第三句六字,與【換頭】第一二句之五字、第三句下之多六字一句,則世俗之以新調相沿舊矣,一旦盡返之古,必群駭不從。又【水底魚兒】之八句,即剖為二人唱,似亦無妨。【風入松】之每調繼以兩【急三槍】,與末調之單用本調,雖古有此格,然《琵琶》後八折耳,安在其必當而拘拘以此為法也,拈出與秉筆者商之。
  詞隱論北詞,謂【朝天子】一調,自《龍泉記》,出而此曲失真。《浣紗》〔往江干水鄉〕盛行,而此曲盡晦。卻取《太和正音譜》所收張小山〔癭杯玉醅〕一首為譜。其詞〔飽似伯夷〕一句係失調,不如《中原音韻》所收〔早霞晚霞〕一首為確。蓋《浣紗》實傲《龍泉》,較原調多著襯字,其聲尚可考見也。今並列於此。元人《題廬山》【朝天子】云:〔早霞晚霞,妝點廬山晝。仙翁何處鍊丹砂。一摟白雲下。客去齋餘,人來茶罷。歎浮生,指落花。楚家,漢家,做了漁樵話〕。《浣紗》【朝天子】云:
往江干水鄉,遙花溪柳塘,看齊齊綵鷁波心放。
鼕鼕疊鼓起鴛鴦,一雙戲清波浮輕浪。
青山兒幾行,綠波兒千狀,渺茫渺茫渺渺茫。
趁東風蘭橈畫槳,蘭橈畫槳,採蓮歌齊聲唱。
  南人為北詞,而失其本調者,即此曲可類見矣。余頃與孫比部談及此調,比部指摘《浣紗》陰陽之舛。余因字字分別陰陽,並盡用律中諸禁,作《春遊詞》一闋。鬱藍生序刻以傳好事者,今存別本。然為法苛刻,益難中之難。要以遊三尺之中,而不見一毫勉強,乃佳;若一為界限所拘,讀去礙口,便非高手也。
  曲與詩原是兩腸,故近時才士輩出,而一搦管作曲,便非當家。汪司馬曲,是下膠漆詞。弇州曲不多見,特《四部稿》中有一【塞鴻秋】、兩【畫眉序】,用韻既雜,亦詞家語,非當行曲。【畫眉序】和頭第一字,法用去聲,卻云〔濃霜畫角遼陽近,知他夢裡何如〕。濃字平聲,不可唱也。
  近之為詞者,北詞則關中康狀元對山、王太史渼陂,蜀則楊狀元升菴,金陵則陳太史石亭、胡太史秋宇、徐山人髯仙,山東則李當寶伯華、馮別駕海浮,山西則常延評樓居,維陽則王山人西樓,濟南則王邑佐舜耕,吳中則楊儀部南峰。康富而蕪;王豔而整;楊俊而葩;陳、胡爽而族;徐暢而未汰,李豪而率,馮才氣勃勃,時見紕纇;常多俠而寡馴,西樓工短調,翩翩都雅;舜耕多近人情,兼善諧謔;楊較粗莽。諸君子間作南調,則皆非當家也。南則金陵陳大聲、金在衡,武林沈青門,吳唐伯虎、祝希哲、梁伯龍,而陳、梁最著。唐、金、沈小令,並斐聲有致;祝小令亦佳,吳則草草,陳、梁多大套,頗著才情,然多俗意陳語,伯仲間耳。餘未悉
,不敢定其甲乙也。
  王渼陂詞固多佳者。何元朗摘其小詞中〔鶯巢濕春隱花梢〕,以為金、元人無此一句。然此詞全文:〔泠泠象板粉兒敲,小小金杯綠蟻飄,重重畫閣紅塵落。喜豐年恰遇著,幾般兒景致蹊蹺。鳳團小茶烹銀罐,驢背穩詩吟野橋〕。除鶯巢句,下皆陳語。後三句對復不整。又云:〔《杜甫遊春》劇,金、元人猶當北面〕。此劇蓋借李林甫以罵時相者,其詞氣雄宕,固陵厲一時,然亦多雜凡語,何得便與元人抗衡。王元美復謂其聲價不在關、馬之下,皆過情之論也。
  對山亦忤於時,放情自廢,與渼陂皆以聲樂相尚,彼此酬和不輟。康所作尤多,非不莽具才氣,然喜生造,喜堆積,喜多用老生語,不得與王並驅。所著《沂東樂府》。可數百首。《中元夜》【落梅風】:〔春雲澹,月色昏。坐空齋餘風雨潤。若嫦娥肯饒春幾分,向朱簾且收寒暈〕。《效自君之出矣〕【沈醉東風】:〔掃萬里龍沙未返,怨深閏蛾尾空彎。泣相思柳未勻,待好會梅初綻。隔魂臺水水山山,也要尋君到玉關,路比天涯近遠〕。僅此二詞,頗饒風韻,餘未足取。第易蛾眉為蛾尾,亦不妥耳。
  升菴北調,未盡閑律,然最有佳者。余最愛其【沈醉東風】小令云:〔也不是石家的綠珠風韻,也不是喬家的碧玉青春。合雙鬟夢裡來行,萬里雲南近,似蘇家過嶺朝雲。休索我花柳鈿與繡裙,窮秀才床頭金盡〕。風流旖旎,即實甫能加之哉!
  於陵詞隱沈寧菴先生,諱璟。其於曲學、法律甚精,汎瀾極博。斤斤返古,力障狂瀾,中興之功,良不可沒。先生能詩,工行、草書。弱冠魁南宮,風標白皙如晝。仕由吏部郎轉丞光祿,值有忌者,遂屏跡郊居,放情詞曲,精心考索者垂三十年。雅善歌。與同里顧學憲道行先生,並畜聲伎,為香山、洛社之游。所著詞曲甚富,有《紅蕖》《分錢》《埋劍》《十孝》《雙魚》《合衫》《義俠》《分柑》《鴛衾》《桃符》《珠串》《奇節》《鑿井》《四異》《結髮》《墜釵》《博笑》等十七記。散曲曰《情癡寱語》、曰《詞隱新詞》二卷;取元人詞,易為南詞,曰《曲海青冰》二卷。《紅蕖》蔚多藻語,《雙魚》而後,專尚本色,蓋詞林之哲匠,後學之師模也。又嘗增定《南曲全譜》二十一卷,別輯《南詞韻選》十九卷。又有《論詞六則》、《唱曲當知》、《正吳編》及《考定琵琶記》等書,半已盛行於世;未刻者,存吾友鬱藍生處。生平故有詞辯,每客至,談及聲律,輒娓娓剖析,終日不置。嘗一命余序《南九宮譜》,既就梓,誤以均為韻。余請改正,先生復札,巽辭為謝。比札至,而先生已損館舍矣。先是數年,道行先生亦卒。自兩先生歿,而吳中遂無復有繼其跡者,悲夫!
  詞隱傳奇,要當以《紅蕖》稱首。其餘諸作,出之頗易,未免庸率。然嘗與余言,歉以《紅蕖》為非本色,殊不其然。生平於聲韻、宮調,言之甚毖,顧於己作,更韻、更調,每折而是,良多自恕,殆不可曉耳。
  顧道行先生,亦美風儀,登第甚少。曾一就教吾越。以閩中督學使者棄官歸田。工書、畫,侈姬侍,兼有顧曲之嗜。所畜家樂,皆自教之。所著有《青衫》《葛衣》《義乳》三記,略尚標韻,第傷文弱。余嘗一訪先生園亭,先生論詞,亦傾倒不輟。晚年無疾,為人作一套兼群公,投筆而逝,亦一奇也。
  臨川湯奉常之曲,當置〔法〕字無論,盡是案頭異書。所作五傳,《紫簫》《紫釵》第脩藻豔,語多瑣屑,不成篇章;《還魂》妙處種種,奇麗動人,然無奈腐木敗草,時時纏繞筆端;至《南柯》《邯鄲》二記,則漸削蕪纇,俛就矩度,布格既新,遣詞復俊,其掇拾本色,參錯麗語,境往神來,巧湊妙合,又視元人別一谿陘,技出天縱,匪由人造。使其約束和鸞,稍閑聲律,汰其賸字累語,規之全瑜,可令前無作者,後鮮來者,二百年來,一人而已。
  臨川之於吳江,故自冰炭。吳江守法,斤斤三尺,不欲令一字乖律,而毫鋒殊拙;臨川尚趣,直是橫行,組織之工,幾與天孫爭巧,而屈曲聱牙,多令歌乍舌。吳江嘗謂:〔寧協律而不工。讀之不成句,而謳之始協,是為中之之巧〕。曾為臨川改易《還魂》字句之不協者,呂吏部玉繩(鬱藍生尊人)以致臨川,臨川不懌,復書吏部曰:〔彼惡知曲意哉!余意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其志趣不同如此。鬱藍生謂臨川近狂,而吳江近狷,信然哉!
  自詞隱作詞語,而海內徒然向風。衣缽相承,尺尺寸寸守其矩矱者二人:曰吾越鬱藍生,曰檇李大荒逋客。鬱藍《神劍》《二媱》等記,並其科段轉折似之;而大荒《乞麾》至終帙不用上去疊字,然其境遂苦而不甘矣。
  詞隱之持法也,可學而知也;臨川之脩辭也,不可勉而能也。大匠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也。其所能者,人也;所不能者,天也。
  詞隱所著散曲《情癡寱語》及《詞隱新詞》各一卷,大都法勝於詞。《曲海青冰》二卷,易北為南,用工良苦。前二種,呂勤之己為刻行;後一種,勤之既逝,不知流落何處,惜哉!
  詞隱《墜釵記》,蓋因《牡丹亭記》而興起者,中轉折儘佳,特何興娘鬼魂別後,更不一見,至末折忽以成仙會合,似缺針線。余嘗因鬱藍之請,為補又二十七盧二舅指點脩煉一折,始覺完全。今金陵已補刻。
  詞隱生平,為挽回曲調計,可謂苦心。嘗賦【二郎神】一套,又雪夜賦【鶯啼序】一套,皆極論作詞之法。中【黃鶯兒】調,有:〔自心傷蕭蕭,白首誰與共雌黃〕。【尾聲】:〔吾言料沒知音賞,這流水、高山逸響,直待後世鐘期也不妨〕。二詞見勤之刻中。至今讀之,猶為悵然。蘇長公有言:〔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吾於詞隱亦云。
  宛陵以詞為曲,才情綺合,故是文人麗裁。四明新采豐縟,下筆不休,然於此道,本無解處。崑山時得一二致語,陳陳相因,不免紅腐。長洲體裁輕俊,快於登場,言言襪線,不成科段。其餘人珠家璧,各擅所長,不能枚舉,第尚達者或跳浪而寡馴,守法者或跼蹐而不化。若夫不廢繩檢,兼妙神情,甘苦匠心,丹護應度,劑眾長於一冶,成五色之斐然者,則李于麟有言:〔亦惟天實生才,不盡後之君子〕。
  吾越故有詞派,古則越人鄂君,越夫人烏鳶,越婦采葛,西施采蓮,夏統慕歌,小海河女尚己。迨宋,而有青梅之歌,志稱其聲調宛轉,有巴峽、竹枝之麗。陸放翁小詞閒豔,與秦、黃並驅。元之季有楊鐵崖者,風流為後進之冠,今【伯業艱危】一曲,猶膾炙人口。近則謝泰興海門之《四喜》,陳山人鳴野之《息柯餘韻》,皆入逸品。至吾師除天池先生所為《四聲猿》,而高華爽俊,穠麗奇偉,無所不有,稱詞人極則,追躅元人。今則自縉紳、青襟,以迨山人、墨客,染翰為新聲,不可勝紀。以余所善,史叔考撰《合紗》《櫻桃》《鶼釵》《雙鴛》《孿甌》《瓊花》《青蟬》《雙梅》《夢磊》《檀扇》《梵書》,又散曲曰《齒雪餘香》,凡十二種;王澹翁撰《雙合》《金碗》《紫袍》《蘭佩》《櫻桃園》,散曲曰《欸乃編》,凡六種。二君皆自能度品登場,體調流麗,優人便之,一出而搬演幾遍國中。姚江有葉美度進士者,工雋摹古,撰《玉麟》《雙卿》《鷥毚》《四豔》《金鎖》,以及諸雜劇,共十餘種。同舍有呂公子勤之,曰鬱藍生者,從髫年便解摛掞,如《神女》《金合》《戒珠》《神鏡》《三星》《雙棲》《雙閣》《四相》《四元》《二媱》《神劍》,以迨小劇,共二三十種。惜玉樹早摧,齎志未竟。自餘獨本單行,如錢海屋輩,不下一二十人。一時風尚。
  徐天池先生《四聲猿》,故是天地間一種奇絕文字。《木蘭》之北,與《黃崇嘏》之南,尤奇中之奇。先生居,與余僅隔一垣,作時每了一劇,輒呼過齋頭,朗歌一過,津津意得。余拈所著警絕以復,則舉大白以釂,賞為知音。中《月明度柳翠》一劇,係先生早年之筆;《木蘭》《禰衡》,得之新創;而《女狀元》則令余更覓一事,以足四聲之數。余舉楊用脩所稱《黃崇嘏春桃記》為對,先生遂以春桃名嘏。今好事者以《女狀元》並余所譜《陳子高傳》稱為《男皇后》,並刻以傳,亦一的對,特余不敢與先生匹耳。先生好談詞曲,每右本色,於《西廂》《琵琶》皆有口授心解;獨不喜《玉玦》,自為板漢。先生逝矣,邈成千古,以方古人,蓋真曲子中縛不住者,則蘇長公其流哉。
  陳鳴野先生,以詩、畫、書翰推重一時。生平好游狹斜,故多贈青樓之作,儇俏清便,亦一詞場駿足。余生晚,不及識先生。今相國朱文懿公,先生婿也,嘗謂余言:〔先生風流跌宕,喜游揚後進。兼妙聲歌,故諸作絕無累字。今不可復見矣〕!董少宰中峰先生,亦吾邑人也,幼舉神童,年十九魁南宮第一。在翰苑時,曾有應制《駕幸西湖》南北調詞一闋,今在集中,即限於體栽,亦勝楊南峰數等。
  余大父爐峰公博學高才,著述甚富,有集數十卷。往與王方湖、王真翁兩先生齊名。鄉人士稱為〔於越三王〕。少時曾草《紅葉》一記,都雅婉逸,翩翩有風人之致。遺命秘不令傳。今爽家塾。余弱歲臥病,先君子命稍更其語,別為一傳,易名《題紅》,為屠緯真儀部強序入梓。然其時所窺淺近,遺聲署瀾,間有出入;今輒大悔,懼人齒及。顧傳播已多,不可禁止。昨入都,一中貴為余言:〔頃業曾進御〕,可發一大笑矣。
  南九宮蔣氏舊譜,每調各輯一曲,功不可誣。然似集時義,只是偶一題,便檢一文備數,不問其佳否何如,故率多鄙俚及失調之曲。詞隱又多仍其舊,便注了平仄,作譜其間,是者固多,而亦有不能盡合處。故作詞者遇有杌隉,須別尋數調,仔細參酌,務求字字合律,方可下手,不宜盡泥舊文。余非敢以翹先生之過,蓋先生雅意,原欲世人共守畫一,以成雅道,余稍參一隙,亦為先生作忠臣意也。作譜,余實慫恿先生為之,其時恨不曾請於先生,將各宮調曲,分細、中、緊三等,類置卷中,似更有次第,今無及矣。
  金、元雜劇甚多,《輟耕錄》載七百餘種,《錄鬼簿》及《太和正音譜》載六百餘種。康太史謂於館閣中見幾千百種,何元朗謂家藏三百種,今吾姚孫司馬家藏亦三百種。余家舊藏,及見沈光祿、毛孝廉所,可二三百種。《輟耕錄》所刻,有其目而無其書;《正音譜》所列,今存者尚半,其餘皆散逸湮沒,不可復見,然尚得因諸書所載,略知梗概。今南戲繁多,不可勝計。舊有集諸戲名目為曲者。今之新編,多舊己做過,以其本不傳,遂人不及見;更稍稽歲月,益滅沒不可考矣。余欲於暇中,傲《輟耕》《正音》二書例,盡籍記今之戲曲,且甄別美惡,次第甲乙,以傳示將來,恨未能悉所有。又散套曲,古所傳不能盡識其人,尚有因舊刻而得其二三者。坊間射利,每偽標其名,又並時曲亦盡題作古人名氏,以欺世人,不可勝紀。得並古曲,亦一一署所知者,以存一代典刑,似亦佳筆。頃南戲鬱藍生己作《曲品》,行之金陵,散曲尚未及耳。
  近吳興臧博士晉叔校刻元劇,上下部共百種。自有雜劇以來,選刻之富,無踰此。讀其二序,自言蒐選之勤,多從秘本中遴出。至其雌黃評駁,兼及南詞,於曲家儼任賞音;獨其躋《拜月》於《琵琶》,故是何元朗一偏之說。又謂:〔臨川南曲,絕無才情〕。夫臨川所詘者,法耳,若才情,正是其勝場,此言亦非公論。其百種之中,諸上乘從來膾炙人口者,已十備七八;第期於滿百,頗參中駟,不免魚目、夜光之混。又句字多所竄易,稍失本來,即音調亦間有未協,不無遺憾。晉叔故雋才,詩文並楚楚,乃津津曲學,而未見其一染指,豈亦不敢輕涉其藩耶?要之,此舉蒐奇萃渙,典刑斯備,厥勩居多,即時露疵繆,未稱合作,功過自不相掩。若其妍媸差等,吾友吳郡毛允遂每種列為關目、曲、白三則,自一至十,各以分數等之,功令犁然,錙銖畢析。其間全具足數者,十不得一,既嚴且確,不愧其家董狐。行當縣之國門,毋庸贅一辭矣。
  客問今日詞人之冠,余曰:〔於北詞得一人,曰高郵王西樓,俊豔工鍊,字字精琢,惜不見長篇。於南詞得二人:曰吾師山陰徐天池先生,瑰瑋濃鬱,超邁絕塵。《木蘭》《崇嘏》二劇,刳腸嘔心,可泣鬼神。惜不多作。曰臨川湯若士,婉麗妖冶,語勸刺骨,獨字句平仄,多逸三尺,然其妙處,往往非詞人工力所及。惜不見散套耳〕。
  問體孰近?曰:〔於文辭一家得一人,曰宣城梅禹金,摘華淡藻,斐亶有致;於本色一家,亦惟是奉常一人,其才情在淺深、濃淡、雅俗之間,為獨得三味。餘則脩綺而非垛則陳,尚質而非腐則俚矣。若未見者,則未敢限其工拙也〕。
  孫比部諱如法,字世行,別號俟居,吾郡之餘姚人,忠烈公曾孫,而清簡公冢子也。早穎。甫髫,舉於順天,以進士高等授官比部。上疏請建皇太子,及論鄭貴妃不宜先王恭妃冊封,神廟震怒,擬賜杖。賴政府疏救,謫尉潮陽,遂杜門不出。時居柳城(先生別墅),以圖史自娛。雅精字學,喜校讎。自經史諸子而外,尤加意聲律。詞曲一道,詞隱專釐平仄;而陰陽之辨,則先生諸父大司馬月峰公始抉其竅,已授先生,益加精竅。嘗悉取新舊傳奇,為更正其韻之訛者,平仄之舛者,與陰陽之乖錯者,可數十種,藏於家塾。時為鬱藍生言:〔吾於諸傳奇,咸不難矢筆更定;獨於《玉合》《題紅》二記,欲稍更一二字,不能施手,以其詞佳,勉更之便失故吾耳〕。又與湯奉常為同年友。湯令遂昌日,會先生謬賞余《題紅》不置,因問先生〔此君謂余《紫簫》何?〕(時《紫釵》以下,俱未出)先生言:〔嘗聞伯良豔稱公才,而略短公法〕。湯曰:〔良然。吾茲以報滿抵會城,當邀此君共削正之〕。既以罷歸,不果,故後《還魂記》中《警夢》折白,有〔韓夫人得遇于郎,曾有《題紅記》〕語,以此。先生自謫歸,人士罕見其面,獨時招余及鬱藍生,把酒商榷詞學,娓娓不倦。嘗慫恿余作《曲律》及南韻,曰:〔此絕學,非君其誰任之〕。頃余考注《西廂》,相與訂定疑竇,往復手札,蓋盈笥篋。竟以目苦誤醫,病卒,底今時時有西州之愴。余於陰、陽二字之旨,實大司馬暨先生指授為多,不敢忘所自得,於其歿也,識以寄痛!
  鬱藍生呂姓,諱天成,字勤之,別號棘津,亦餘姚人,太傅文安公曾孫,吏部姜山公子;而吏部太夫人孫,則大司馬公姊氏,於比部稱表伯父,其於詞學,故有淵源。勤之童年便有聲律之嗜。既為諸生,有名,兼工古文詞。與余稱文字交垂二十年,每抵掌談詞,日昃不休。孫太夫人好儲書,於古今劇戲,靡不購存,故勤之汎瀾極博。所著傳奇,始工綺麗,才藻燁然;後最服膺詞隱,改轍從之,稍流質易,然宮調、字句、平仄,兢兢毖督,不少假借。詞隱生平著述,悉授勤之,並為刻播,可謂尊信之極,不負相知耳。勤之制作甚富。至摹寫麗情褻語,尤稱絕技。世所傳《繡榻野史》《閒情別傳》,皆其少年遊戲之筆。余所恃為詞學麗澤者四人,謂詞隱先生、孫大司馬、比部俟居及勤之,而勤之尤密邇旦夕,方以千秋交易。人咸謂勤之風貌玉立,才名籍甚,青雲在襟袖間,而如此人,曾不得四十,一夕溘先,風流頓盡,悲夫!余頃賦《四君詠》,別刻《方諸館集》中。《曲律》故勤之及比部促成,嘗為余序,階有餘悵,遂並比部梗概,識之後簡。
  勤之《曲品》所載,蒐羅頗博,而門戶太多。舊曲列品有四:曰神,曰妙,曰能,曰具。而神品以屬《琵琶》《拜月》。夫曰神品,必法與詞兩擅其極,惟實甫《西廂》可當之耳。《琵琶》尚多拗字纇句,可列妙品;《拜月》稍見俊語,原非大家,可列能品,不得言神。《荊釵》《牧羊》《孤兒》《金印》,可列具品,不得言妙。新曲列為九品。以上之上屬沈、湯二君,而以沈先湯,蓋以法論;然二君既屬偏長,不能合一,則上之上尚當虛左,至後八品,亦似多可商略。復於諸人,概飾四六美辭,如鄉會舉主批評舉子卷牘,人人珠玉,略無甄別。蓋勤之雅欲獎飾此道,誇炫一時,故多和光之論。余謂品中止宜取傳奇之佳者,次及詞曲略工、搬演可觀者,總以上中下三等第之,不必多立名目。其餘俚腐諸本,竟黜不存,或盡攛人間所有之本,另列諸品之外,以備查考,未為不可。至散曲,又當別置一番品題,始為完局。故夫目具蕭統,筆嚴董孤,勒成不刊之書,以傳信將來,吾則不暇,以俟後之君子。夏交彥《論畫三品》,曰:〔氣韻生動,出於天成,人莫窺其巧者,謂之神品〕。謝赫品畫,以陸探微居第一,謂〔窮理盡性,事絕言象,包前孕後,古今獨立,非復激揚所能稱贊;但價重之極,於上上品之外,無他寄言,故屈標第一〕。以之方曲,神品與第一,可易言哉!
  散曲絕筆難佳者。北詞載《太平樂府》《雍熙樂府》《詞林摘豔》,小令及長套多有妙絕可喜者,而南詞獨否,勤之第載其名,不及列曲。詞隱《南詞韻選》,列上上、次上二等。所謂上上,亦第取平仄不訛,及遵用周韻者而已,原不曾較其詞之工拙,又只是無中生有,走馬看錦,子細著鍼砭不得。中小令間有佳者,而長套無一中窾。頃友人吳興仲通同諸君過集齋頭,商搉其較。余為言:小令如唐六如、祝枝山輩,皆小有致,而祝多漫語。康對山、王渼陂、馮海浮直是粗豪,原非本色。陳秋碧、沈青門、梁少白、李日華、金白嶼時有合作處,然較之元人,則彼以工勝,而此以趣合。長套亦惟是陳秋碧、梁少白最稱爛熳。陳起句〔兜的上心來〕〔薄倖太情難〕等,皆不成語。梁無此等累句,而陳時得一二致語。顧二君疪纇,自爾不少。他即稍有可觀,而腔韻不合者,又不足數也。仲通謂:如子言,良雅。然究竟彼善,寧無一長?因舉軼中人所常唱而世皆賞以為好曲者,如〔窺青眼〕〔暗想當年羅帕上曾把新詩寫〕〔因他消瘦〕〔樓閣重重東風曉〕〔人別後〕諸曲為問,余謂:前三曲,己載前論第十六、第二十四篇中;即後二曲,毋論意庸語腐,不足言曲,亦疪病種種,不可勝舉。如〔樓閣重重〕一曲,前曰〔東風曉〕,後又曰〔風雨清明到〕,又曰〔東風畫橋〕;前曰〔垂楊金粉消〕,後又曰〔柳絲暗約玉肌消〕;前曰〔綠映河橋〕,後又曰〔東風畫橋〕;前曰〔燕子剛來到〕,又曰〔畫棟梁空落燕巢〕;前曰〔心事上眉梢〕,後又曰〔心牽意掛〕,又曰〔我心中恨著〕;前曰〔恨人歸不比春歸早〕,後又曰〔那人何事還不到〕;前曰〔病懨懨難禁這兩朝〕,後又曰〔悶懨懨離情懊惱〕;前曰〔落紅惹得朱顏惱〕,後又曰〔落花和淚都做一樣飄〕,而〔朱顏惱〕又與〔離情懊惱〕重;前曰〔柳絲暗約玉肌消〕,後又曰〔如今瘦添楚腰〕;前曰〔繡戶生芳草〕,後又曰〔別離一旦如秋草〕,而〔別離〕句又與〔離情懊惱〕重。又一曲而押二〔曉〕字,三〔消〕字,二〔橋〕字,二〔到〕字,二〔早〕字,二〔惱〕字。又〔綠映河橋〕〔月明古驛〕,非閨中語。又【醉扶歸】首二句、【皂羅袍】中四字句,俱宜對而不對。中僅〔恨人歸不比春還早〕及〔落花和淚都做一樣飄〕二語稍俊,至末〔可惜妝臺人易老〕又不成語。詞隱亦以為〔不思量寶髻〕五字當改作仄仄仄平平,〔花堆錦砌〕當改作去上去平,〔怕今宵琴瑟〕琴字當改作仄聲,故止列次上。〔人別後〕曲,蔣氏舊譜謂其高則誠作,亦未必然。首調以七夕起,而〔寒蟬〕〔衰柳〕〔水綠〕〔蘋香〕,非七夕語。〔得成就〕句與上文不接。〔真個勝腰纏跨鶴揚州〕,俚甚;又〔腰纏〕下無十萬貫語,所纏何物?又曰〔滿城風雨還重九〕。【集賢賓】首調言中秋,而〔聽寒蛩聲滿床頭〕,非中秋語。次調起句用八字,非體。既曰〔虛度中秋〕,又曰〔見池塘已暮秋〕,又曰〔對景傷秋〕,又曰〔傍水芙蓉兩岸秋〕,又曰〔強把金尊斷送秋〕;既曰〔水綠蘋香人自愁〕,又曰〔一種相思分做兩處愁〕,又曰〔遮不斷許多愁〕,又曰〔添愁〕;既曰〔如病酒〕,又曰〔白衣人送酒〕,又曰〔惟酒可消憂〕,又曰〔強把金尊斷送秋〕;既曰〔水綠蘋香〕,又曰〔相映合蘋洲〕;既曰〔綠荷〕,又曰〔橘綠〕;既曰〔一種相思〕,又曰〔相思未休〕;既曰〔水綠蘋香〕,又曰〔霜降水痕收〕,又曰〔傍水芙蓉兩岸秋〕;既曰〔空房自守〕,又曰〔悽涼怎守〕;既曰〔滿城風雨還重九〕,又曰〔一年好景還重九〕。一曲押二〔柳〕字,四〔愁〕字,五〔秋〕字,二〔收〕字,三〔酒〕字,二〔頭〕字,三〔九〕字;惟二〔瘦〕字,則同句可並押,稍不妨。中〔怕朱顏去也〕三句,語意俱不相蒙;〔白衣送酒〕二句,無謂;〔幾番血淚〕句,與上不相接;〔羈人無力〕,〔無力〕不通。〔綠荷〕〔紅蓼〕〔白蘋〕〔芙蓉〕〔橘綠〕〔橙黃〕,何堆積至此!末句〔斷送秋〕,復不成語。弇州評此曲,謂不免雜以凡語。疪病如此,詎止凡語已耶?總之,二曲無大學問,一也;無大見識,二也;無巧思,三也;無俊語,四也;無次第,五也;無貫串,六也。只是餖飣一二膚淺話頭,強作嚎嗄,令盲小唱持堅木拍板,酒筵上嚇不識字人可耳,何能當具眼繩以三尺?舉此一班,他可知矣!仲通曰〔善!子論如倉公按脈,百病皆見,勝不敢復相士矣。然請從末減,略取備員〕。曰:無已,則舊譜所載古詞《詠赤壁》〔大江逝水〕【念奴嬌】五調,及楊鐵崖《蘇臺弔古》〔霸業艱危〕【夜行船序】六調。二詞頗具作意,惜皆用韻龐雜,前詞更甚,故詞隱《韻選》不收。此外,自無可取矣。仲通擊節謂:子殊深文。然不如此,不足論曲。
  一日,復取鐵崖詞諦觀之,殊不勝指摘。此詞出入三韻。起語〔霸業艱危〕句,便腐而迂;下〔玉液金莖〕二語,事既纖細,語亦湊插。第二調,自〔勾踐雄徒〕起,至下〔身國俱亡十許〕語,句句老生陳唾,且雄徒不雅,靈胥生造。【鬥黑麻】次調〔檇李亭荒〕三語,與下【錦衣香】起〔館娃宮荊榛蔽〕四語,又下【漿水令】起〔採蓮涇紅芳盡死〕四語,俱是一意。又〔煙花山水〕、〔楊柳水殿欹〕、〔剩水殘山〕、〔香水鴛鴦去〕、〔無邊秋水〕、五〔水〕字重用。又下〔蒼煙蔽〕與〔荊榛蔽〕,二〔蔽〕字重。〔高臺〕、〔郊臺〕、〔臺城〕、〔層臺〕,四〔臺〕字重。〔綠樹〕、〔雪樹〕,二〔樹〕字重。〔走狗鬥雞〕,鬥字當用平聲。〔黍離故墟〕,墟字當用仄聲。【漿水令〕首末二段宜對不對。末句復少一字。蓋此曲之病,用韻雜出,一也;對偶不整,二也;塵語、俗語、生語、重語疊出,三也。此老故以詞曲自豪,今其伎倆乃止如此。吾非好為刻覈,就曲論曲,不得不爾。至〔大江逝水〕一曲,則與此不同。其詞第檃括蘇語,及參人《赤壁》二賦語,不必己創,無多瑕隙。特蘇詞元用古韻,假借太甚,不美歌聽。又起處〔悠悠萬頃〕與〔茫茫東去〕接用,〔古城石礨〕、〔水落石出〕、〔穿空亂石〕三〔石〕字疊用,終非作法,為足恨耳。以是知曲之為道,其詣良苦,其境轉深。良工不示人以璞,一時草草,掩護無從,可不慎諸!
  世所傳【黃鶯兒】〔寒食杏花天〕,唐伯虎詞也;【二犯桂枝香】〔韶光似酒〕,秦憲副詞也;【玉芙蓉】〔殘紅水上飄〕,李日華詞也;【金索掛梧桐】〔東風轉歲華〕,【七犯玉玲瓏】〔新紅上海棠〕,祝京兆詞也:瑕瑜自不相掩。【畫眉序】〔一見杜韋娘〕,【夜行船序】〔堪賞花朝〕,【泣顏回】〔東野翠煙消〕,【普天樂】〔四時歡千金笑〕等曲,則學究之作,自然紅腐滿耳。南北調〔小窗低臥日三竿〕,【步步嬌】〔宦海茫茫京塵渺〕,又儒先大老之筆,不得以曲道繩之耳。
  今世所傳《西樓樂府》有二:一為王磐,字鴻漸,高郵人;一為王田,字舜耕,濟南人。二人俱號西樓。舜耕之詞較鴻漸頗富,然大不如鴻漸精鍊。如《浴裙》《睡鞋》《閏元宵》《轉五方》等曲,皆鴻漸作。弇州所謂〔頗警健,工題贈而淺於風人之致〕者,蓋指舜耕,非鴻漸也。鴻漸樂府,曾見太學所存書籍亦刻其目,為時所重可知已。
  弇州所謂趙王之〔紅殘驛使梅〕、楊遂菴之〔寂寞過花朝〕、李空同之〔指冷鳳凰笙〕、陳石亭之《梅花序》、顧未齋之《單題梅》、王威寧之《黃鶯兒》,今惟〔寂寞過花朝〕一曲尚有傳者,自餘皆不及見,不知其工拙如何,要皆坊間盲賈棄擲不存之故,殊可惜也!
  李空同、何大復必不能曲,其時康對山、王渼陂皆以曲名,世爭傳播,而二公絕然不聞,以是知之。即弇州所稱空同〔指冷鳳凰笙〕句,亦詞家語,非曲家語也。
  甬東薛千《仞遺》筆餘二卷中載:王渼陂好為詞曲,客有規之者曰:〔聞之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公何不留意經世文章?〕渼陂應聲曰:〔子不聞其次致曲?〕足稱雅謔。
  天之生一曲才,與生一曲喉,一也。天茍不賦,即舉世拈弄,終日咿呀,拙者仍拙,求一語之似,不可幾而及也。然曲喉易得,而曲才不易得,則德成而上與藝成而下之殊科也。吾友季賓王,與余同筆研最久,讀書好古。作文、賦詩,事事頡頏爭先,獨不能為詞曲。嘗謂:我甘北面,子幸教我。余謂:天實不曾賦子此一副腎腸,姑勿妄想。賓王撫然。
  一日席間,柳元穀舉王西樓《走失雞滿庭芳》:
平生淡薄,雞兒不見,童子休焦。家家都有閒鍋櫂灶,任意烹炮。煮湯的貼他三枚火燒,穿炒的助他一把胡椒,倒省得我門東道。免終朝報曉,直睡到日頭高。
  《瓶中杏花為鼠嚙倒朝天子》:
斜插,杏花,當一幅橫披畫。毛詩中誰遣鼠無牙,卻怎生咬倒了金瓶架?水流向床頭,春拖在墻下。這情理寧甘罷?那裡去告他?何處去訴他?也只索細數著貓兒罵。二曲,以為妙絕。余謂:良然。然吾嘗欲為此君更易數字。元穀曰:〔何謂?〕余曰:〔前一曲穿炒而用胡椒,毋太熱乎?欲更作“花椒”。後一曲插花瓶中,而曰當一幅橫披畫,毋太矮而闊乎?欲更作“單條下”。“毛詩中誰遣鼠無牙”,使村人聽之,不以為“茅司中杏花”乎?是為病語,欲更作“笑詩人浪說鼠無牙”,乃妥耳。元穀鼓掌大快,曰:〔恨不令西樓聞之,定當兆首稱服〕。舉座為之哄堂。
  作曲如美人,須自眉目齒髮,以至十筍雙鉤,色色妍麗,又自笄黛衣履,以至語笑行動,事事襯副,始可言曲。是故以是繩曲,而世遂無曲也。
  詞曲不尚雄勁險峻,只一味嫵媚閒豔,便稱合作,是故蘇長公、辛幼安並寘兩廡,不得入室。曲之道,廣矣!大矣!自王公士人,以迨山林閨秀,人人許作,而特不許僧人插手。
  余昔譜男后劇,曲用北調,而白不純用北體,為南人設也。己為《離魂》,並用南調。鬱藍生謂:自爾作祖,當一變劇體。既遂有相繼以南詞作劇者。後為穆考功作《救友》,又於燕中作《雙環》及《招魂》二劇,悉用南體,知北劇之不復行於今日也。
  宋詞如李易安、孫夫人、阮逸女,皆稱佳手。元人北詞,二三青樓人尚能染指。今南詞僅楊用修夫人【黃鶯兒】,所謂〔積雨釀春寒,見繁花樹樹殘,泥塗滿眼登臨倦。江流幾灣?雲山幾盤?天涯極目空腸斷。寄書難,無情征雁,飛不到滇南〕一詞稍傳,第用韻出入,亦恨無閨閣婉媚之致。余疑以為升菴代作。自餘皆不聞之,豈真古今人不相及耶?
  山東李伯華所作百闋【傍妝臺】,為康德涵所賞。余購讀之,盡傖父語耳,一字不足采也。
  世所謂才士之曲,如王弇州、汪南溟、屠赤水輩,皆非當行。僅一湯海若稱射鵰手,而音律復不諧。曲豈易哉!
  今之詞曲,即古之樂府也。吾友桐柏生嘗取古樂府中所列百餘題,盡易今調,為各譜一曲。其詞亦雅麗可喜,大是佳事,勤之已為刻行。
  宋詞見《草堂詩餘》者,往往妙絕;而歌法不傳,殊有遺恨!余客燕日,亦嘗即其詞為各譜今調,凡百餘曲,刻見《方諸館樂府》。
  余考索甚勤,而舉筆甚懶。每欲取古今一佳事,作一傳奇,尺寸古法,兼用新韻,勒成一家言,倥傯不果。即《冬青》一事,係吾家王修竹監簿,以故宋戚畹,不勝痛憤,捐重貲,命家客唐、林二君為之,而己諱其事,世遂泯泯不白,然見他書可考。大荒逋客嘗一為《冬青記》,然亦擬舊聞。余擬另為一傳,署曰〔義陵〕,以洗發先烈。尚爾缺然,他日終當一酬此夙願耳。
  南曲之必用南韻也,猶北曲之必用北韻也,亦由丈夫之必冠幘而婦人之必笄珥也。作南曲而仍紐北韻,幾何不以丈夫而婦人哉!吾之為南韻,自有南曲以來,未之或省也。吾之分姜、光、堅、涓諸韻,自有聲韻以來,未之敢倡也。吾又嘗作聲韻分合之圖,蓋以洩天地元聲之秘,聖人復起,不能易吾言矣。
  吾友王澹翁,好為傳奇。余嘗謂澹翁:若毋更詩為,第月染指一傳奇,便足持自愉快,無異南面王樂。澹翁曰:〔何謂?〕余謂:即若詩而青蓮、少陵,能令豔冠裳而麗粉黛者日日《渭城》唱乎?澹翁大笑,鼓掌以為良然。一時戲語,然亦不失為千古快談也。
  《西廂》《琵琶》二記,一為優人、俗子妄加竄易,又一為村學究謬施句解,遂成千古煩冤。余嘗取前元舊本,悉為釐正,且並疏意指其後,目曰〔方諸館校注〕。二記並行於世。吾友袁九齡嘗謂:屈子抱石沈淵,幾二千年,今得漁人一網打起。聞者絕倒。蓋二傳之刻,實多九齡慫恿成之云。
  實甫《西廂》,千古絕技,微詞奧旨,未易窺測。余之注釋,筆之所錄,總不逮口之所宣。頃在都門日,吳文仲、莊冠甫諸君,合三十餘人,於米仲詔繕部湛園邀余擁皋比,為口悉其義,諸君莫不解頤,擊節稱快。冠甫謂:實甫有知,當含笑地下。醉後分韻,各賦一詩,黃中宜繕錄成帙,仲詔為作序,題曰:〔豔情詩〕以傳,一時目為奇事。今四方好事者,往往購去以當談資云。
  小曲【掛枝兒】,即【打棗竿】,是北人長技,南人每不能及。昨毛允遂貽我吳中新刻一帙,中如【噴嚏】【枕頭】等曲,皆吳人所擬,即韻稍出入,然措意俊妙,雖北人無以加之,故知人情原不相遠也。余為雜論,每得數語,輒拈管書之,積且盈帙。因自笑無稗大道,不如且已,遂為閣筆。
  《律》成,吳郡毛允遂謂:子信多聞,曷不律文、律詩,而以律曲何居?余謂:吾姑從世界闕陷者一修補之耳!曰:謂卑者苦不入,而高者訾不急,奈何?余謂;吾故不為擔菜傭若咬菜根輩設也。既取余故所賦曲曰《方諸館樂府》者卒業,輒拍几叫絕,謂:說法惟爾,成佛作祖亦惟爾!莊生有言:〔道在荑稗,在螻螘〕信哉!其識吾言簡末,戲為筆此。

 論曲亨屯第四十
  迂愚叟之志牡丹也,有榮辱籍焉。夫曲曷嘗不藉所遇為幸不幸哉,遇則亨,而不遇則屯也。戲次其事,各得四十則,附志於後,以當好事者一噱。曲之亨:華堂、青樓、名園、水亭、雪閣、畫舫、花下、柳邊、佳風日、清宵、皎月、嬌喉、佳拍、美人歌、孌童唱、名優、姣旦、伶人解文義、豔衣裝、名士集、座有麗人、佳公子、知音客、鑒賞家、詩人賦贈篇、座客能走筆度新聲、閨人繡幕中聽、玉扈、美醞、佳茗、好香、明燭、珠箔障、繡履點拍、倚簫、合笙、主婦不惜纏頭、廝僕勤給事、精刻本、新翻豔詞出。曲之屯:賽社、醵錢、酬願、和爭、公府會、家宴、酒樓、村落、炎日、淒風、苦雨、老醜伶人、弋陽調、窮行頭、演惡劇、唱猥詞、沙喉、訛字、錯拍、刪落、鬧鑼鼓、傖父與席、下妓侑尊、新舊酒敗喉、惡客闖塵、客至大嚎、酗酒人、罵座、席上行酒政、將軍作調笑人、三腳貓人妄譏談、村人喝采、鄰家哭聲、僧道觀場、村婦列座、小兒啼、場下人廝打、主人惜燭、家僮告酒竭、田父舟人作勞、沿街覓錢。

 [24楼]  作者:如舸斋  发表时间: 2008/01/01 09:59 

此处《诗人玉屑》并非全璧。
家坛原有恶人谷珠楼哈哈儿君校定的二十一卷本,今已检索不到,通过摆渡检索也打不开。